徐茂才久局官位,略一琢磨就领会到他的意思,心中暗暗叫苦,忍不住再次分辩道:“谢大人,我固然教子不善,可此番……”
他也知道五石散的厉害,当初发现儿子偷吸还大发雷霆,将他身边的人换了个遍,又对城中肃清,这短短几年之内确实不该再有五石散出现。
最蹊跷的是,那孽障平时接触到的人都是有限的,怎么可能突然拿到那东西呢?
他平时何等意气风发,谁知此番突遭大变,儿子命在旦夕,自己官位也岌岌可危,短短几日便苍老许多,此刻几缕花白碎发随风飘荡,伴着骤然加深的皱纹,看上去颇觉凄凉。
奈何谢钰看不见,还是用那种不温不火的语气道:“陛下自有明断。”
那边霍平咧了咧嘴,露出两排白惨惨的牙齿,“徐大人,上路吧。”
徐茂才:“……”
您就不能换个说法?
徐茂才一路走来形容狼狈,本想找地方略梳洗一回再去面圣,可又转念一想,若自己太过光鲜体面,岂非显得没心没肺?倒是这个风尘仆仆凄凄惨惨的模样,或许能引得圣上垂怜一二,从轻发落。
思虑已定,他只略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便强打精神随霍平入宫去了。
另一边的马冰与谢钰等人道别之后,便在城中闲逛起来。
她来开封府固然有别的目的,可“想见识首府繁华”什么的,倒也不全是假话。
此时的开封府别说大禄境内,便是放眼海外,也是少有的富贵繁华所、人间极乐地,一应衣食住行吃喝玩乐,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它办不到的。
就连当地百姓们的穿着打扮形容样貌也与别处不同,显出首府人特有的骄傲和气派。
阳春三月,乍暖还寒,可许多年轻俊俏的郎君、娘子们便已迫不及待地换了艳丽的春衫,梳了新颖俏皮的发髻,戴着簇新的配饰,捏着泥金,擎着罗扇,三五成群呼朋引伴,在街头说着笑着。
街上行人甚多,可谓摩肩接踵,硬生生把入夜后的寒风都撵走了,逛着逛着,还出汗哩!
这会儿尚未入夜,街边各处店铺便燃起灯烛,直照得恍如白昼,恨不得连天上的星星都看不见了。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繁复的香气,伴着各种腔调的叫卖,令人身心愉悦,也不自觉跟着高兴起来,忍不住想花点钱。
马冰也想花钱,奈何未果。
她本想先找个客栈歇脚,明天再去中人那里问问,看能不能赁一处房舍居住,可万万没想到,竟然全部客满!
那客栈小二见多了冒冒失失的外乡人,应付这样的场面不知多少回,当即熟练道:“姑娘,您这会儿来着实不巧呀,二月会试刚过,城里满是上榜的落第的学子,又有各处想来榜下捉婿的人,再者过几日便是殿试,多的是人想瞧热闹里,挤得满满当当,早一个月来都玄,如今哪里还有空房?”
马冰眨了眨眼,有点懵。
她还真没想到这一茬。
小二就好心指引道:“姑娘,一时半刻的,城内着实腾不出住处,倒是城外也有几家客栈还过得去,一般都住不满,”他看了看天,“约莫还有两刻钟才关城门,不如您先在我家用了饭……”
竟还不忘给自家拉生意!马冰给他逗乐了,“也好。”
入夜了,渐渐冷起来,马冰就随大流要了鱼肉锅子,额外又添了一碗莲花鸭签,一盘煎鹑子。
开封府城内有数条河流穿过,更有几座水门承载南北往来货运重担,可见水面之广之巨,鱼虾自然是不缺的。这鱼上桌之前,可都还在后院的大水缸里活蹦乱跳呢。
锅子上得很快,马冰刚坐下,慢慢吃了一杯热茶,跑堂的就端着热气腾腾的鱼头锅上来了。
“刚从火上下来,姑娘小心烫。”
确实烫,里面还咕嘟嘟冒泡呢。
鱼肉是事先煎过的,这会儿炖了好一锅雪白浓汤,鲜香扑鼻。上面漂浮的点点翠绿小葱和圆润的金色油珠好似戏水顽童,随着水泡起伏不断翻滚,一会儿聚,一会儿散。
锅边还压着一圈薄豆腐,边缘靠锅壁的位置热且脆,已经变成美丽的灿金色,后半截浮在汤里,正随着“噗噗噗”抖动,像一条条白鱼。
马冰看得欢喜,净了手,舀了一勺鱼汤,略吹了吹,缓缓放入口中。
好鲜!
她又夹了一点鱼脸颊子肉,一点嫩豆腐,一并吞吃入腹。
极香,极嫩,好像只是在嘴巴里溜了一圈儿,那鲜气儿就随着呼吸在七窍内游走,叫人飘飘欲仙。
莲花鸭签是用猪油膜裹着鸭肉炸过,摆成莲花绽放状端上来的,外皮金黄酥脆,内里柔韧咸香。
煎鹑子更不必说,鹌鹑本就是上好佳味,略煎了一煎,美味加倍。
马冰吃得欢喜,险些忘了时间出不了城。
果然如那小二所言,城外也有几家客栈,虽住客不少,所幸尚未满员,马冰赶忙订了一间,一夜好梦。
次日早起,马冰便去山上采药去了。
昨日排队入城时她就瞧见开封府城外颇多群山,又有水系,想来药材不少,便动了心。昨儿吃完饭又去几家药铺问了一回,发现果然是首府,连寻常药材也比别处贵不少,能自己采的,还是不要花冤枉钱买啦。
只是望山跑死马,那几座山瞧着近,真要去了,少不得也得几个时辰,马冰就找当地人问近路。
半个时辰后,马冰眼前出现了一大片野坟场。
难怪方才那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还反复劝她不要来。
此时日头正高,可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里竟还是阴森森的照不透。
几只乌鸦立在枯树梢上嘎嘎直叫,见马冰来了,竟一点不怕人,黑黢黢的小眼睛死死盯着她,似乎在等她咽气,好扑上去大快朵颐。
马冰倒不怕这些,摇头便走,可没走多远,竟发现一个人扑在地上。
一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