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小姑娘洗了澡,换了衣裳,又吃了东西,哭着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股脑倒了个干净,然后就求自己买她。
“姐姐,您买了我吧,我什么活儿都能做,别让我再回王府了!”
她不想什么时候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哭了半日,小姑娘就哭睡着了。
招娣,这个名字马冰实在厌恶,只觉得光从自己嘴里说出来都是一种侮辱。
哪怕叫六丫呢,至少她是个dú • lì的人,而不是一对夫妇为了生儿子换来的第六次失望。
谢钰能理解马冰的心情,从桌子下面轻轻勾了勾她的手指。
然而却有个衙役浑不在意地笑道:“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什么盼娣、来娣、引龙,我们老家多得是,谁不想生儿子?”
马冰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发现有点眼生,“以前没见过你,叫什么?”
那衙役头回跟开封府的核心人物们一处议事,本就兴奋,如今见她问,登时面放红光,“我是……”
还没开口,宋推官就觉察到不妙,抢道:“近来人手不足,才从下面提上来的,人有点儿憨。咱们继续说事儿,别理他。”
谢钰哼了声。
马冰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宋推官一眼,不理他,继续问那衙役,“你叫什么,家里几个兄弟姐妹?”
那衙役下意识看向宋推官,发现对方叹了口气,别开头吃鸡去了,他就有点懵,觉得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呃,我叫李继宗,上头四个姐姐,还有一个妹妹。”
马冰呵呵几声,“李继宗啊,真是好名字,只盼你来世生在别处,人人都盼着生女儿,给你换个招妹、引妹、来妹叫叫。”
李继宗不明白她为什么不高兴,兀自傻乎乎道:“那不可能……”
谢钰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哪儿来的傻子?
宋推官头痛地捏了捏眉心,抬腿踢了李继宗一脚,“还不滚蛋!”
谁举荐的来着?办差光长身板不长脑瓜子可还行?
一点儿眼力见没有,能成什么事儿!
撵走了仍满头雾水的李继宗,宋推官叹了口气,朝马冰做了个揖,“下头的混人,马姑娘大人雅量,别往心里去。”
马冰倒不迁怒,侧身避开,“不干您的事。”
甚至就连李继宗……他有罪吗?
严格来说,没有。
他只不过是天下某部分人的缩影。
他们在那样扭曲的期盼中降生,在那样的环境中成长,自然就会这么想。
哪怕自己今天逼着李继宗改口,明天还会有张继宗、王继宗,张耀祖、王耀祖……
罢了,多想无益。
马冰闭了闭眼,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仔细问过了,被买去的小姑娘都很漂亮。”
谢钰看着她,同样感受到了淡淡的难过和无奈。
这种难过,他也曾在母亲宁德长公主身上感受到。
儿时,他甚至大逆不道地问过,“母亲,都是外祖父的孩子,为什么你不做皇帝呢?”
他喜欢舅舅,但更喜欢母亲。
母亲那样高贵,那样能干,一点儿都不比舅舅差。
所以既然舅舅可以做皇帝,母亲为什么不可以呢?
当时宁德长公主的瞳孔都有一瞬间颤抖,然后就轻轻捂住他的嘴巴,“这样的话,以后不可以再说了。”
后来,谢钰果然没有再说过。
因为他已经明白,并非母亲不可以,而是天下的人觉得不可以。
元培一摸下巴,“经你这么一说……”
才刚大家都没注意,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叫招娣的小姑娘虽然脏兮兮的,有些瘦,但确实很清秀。
尤其一双眼睛,是标准的桃花眼,淡红色的眼尾透着水色,非常好看。
可惜脸上有几颗痘印。
马冰点点头,“不错,原本入王府之后,徐桂芝等人并没被分下去做活,而是有专门的的嬷嬷负责教规矩、保养,再大一点,还会根据个人特质学习歌舞……但八岁时,她生了水痘,脸上留了几颗痘印,就被挪出原来的院子,开始像别人一样正常做活了。”
但几年相处下来,招娣和徐桂芝的情分已经非常深,两人私下还会偷偷见面。
徐桂芝会将好吃的糕点送给招娣吃,说昨儿曲儿没唱对,又被嬷嬷打了手板。
嬷嬷很严格,偶尔女孩儿们做得不好了便会体罚,以前招娣也被罚过。
但她从不会在姑娘们身上留疤,要么宽竹条抽手板,要么举着戒尺在大日头底下罚跪瓦片,都是最折磨人,却最不留痕迹的法子。
因此后来徐桂芝消失,招娣第一个发现不对。
照她们两人的情分,若徐桂芝真的不做了,必然会向自己辞行。
而且之前徐桂芝也说过,她家中人口很多,爹娘为了给哥哥娶媳妇才将她卖了的。
如今入了王府,每月的月钱也都是还没来得及捂热乎,就被亲爹全都领走,这会儿绝不会再花钱赎回去。
大家族多讲究,又不缺银子,从小开始培养自家的歌女舞女甚至是妓妾,并不稀奇。
但若只是这样,有必要让徐桂芝和她全家消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