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客人是个老熟人,三十几岁的背包客大哥,之前在客栈住过,跟陈硕长聊过一次,两人还算熟。
刘奇将身份证递给陈硕,瞧了瞧客栈背景墙上挂着的经营许可证,手撑在前台熟捻地跟陈硕寒暄:“老板娘没在?”
“有事出去了。”陈硕接过身份证,搁一边看了眼,在网上给他办理入住。
孟黎瘫在沙发继续玩手机,目光时不时往男人身上瞟一眼。
察觉到孟黎的打量,刘奇回头望了望孟黎,视线接触间,男人给她递了一个友善的笑。
孟黎冷淡移开眼,没回应。
登记结束,陈硕将1114的房卡递给刘奇,“房间在1114,一楼左手边第一间房。”
刘奇接过房卡、身份证,提着漆黑、硕大、笨重的黑包,跟陈硕挥挥手,“谢了。”
路过孟黎,刘奇好似没看见孟黎脸上的疏离,继续跟她打了个招呼:“嗨,靓女,你长得真漂亮。”
拜那个shǎ • bī租雨衣老板所赐,孟黎现在听到靓女两字就觉得这是在侮辱她。
她眼神顿时冷下来,看向刘奇的眼充斥着淡漠:“你骂谁呢?”
刘奇一脸懵:“啊?”
孟黎刚要开口,陈硕忽然以一副警告的口吻叫了她一声:“孟黎。”
刘奇看孟黎突然发火,又突然闭嘴,一头雾水地回头看了看陈硕,后者给他一个没什么事的眼神,刘奇这才耸耸肩,提着包继续往房间走。
等人离开,陈硕叼着烟走到沙发,人往孟黎斜对面坐下,掀开眼皮,语气轻飘飘问她:“人惹你了?”
孟黎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目光,她抬头神情淡漠地看着陈硕,脸上的笑容消失得彻底,“不是个好人。”
陈硕看她情绪不对劲,拧眉询问:“谁。”
孟黎手指用力攥紧手机外壳,捏到指腹泛白才开口:“他。”
陈硕挑眉,有些意外:“怎么看的?”
孟黎:“直觉。”
陈硕笑了下,慢悠悠问她:“那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孟黎愣住:“你?”
陈硕点了点下巴:“嗯。”
孟黎抿唇笑了笑,漆黑透亮的眼睛盯着他,“你看起来是个人啊。”
没说是好人也没说是坏人,看来对他怨气不浅。
陈硕没跟她计较,捡起桌上的打火机,嘣的一下点燃,垂低下巴凑近火苗,烟点燃,他吸了口,抬眼看着孟黎,笑意收敛道:“孟黎,少说话,多做事。”
孟黎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在走神,她微微点点下巴,“行啊。”
说完,孟黎不等陈硕回应,冷着脸,起身绕过陈硕径自往外走。
背影决绝、冷漠,带着一股宿命般的绝杀,气势汹汹像是去处理一件大事。
陈硕看她脚步凌乱,跟没头苍蝇地往前撞,皱了皱眉,上前拦住人:“去哪儿?”
孟黎眼眶骤然通红,梗着漂亮的天鹅颈,望向陈硕的眼神充斥着怒火,“让开。”
陈硕盯着孟黎泛红的眼睛看了几眼,咬着烟头,伸手握住孟黎的手腕,不依不饶问:“去哪儿?”
孟黎晃晃手机,冷着脸问他:“打电话,你要一起?”
陈硕吸了口气,好脾气问她:“院子打?”
孟黎冷笑:“不然?我又惹事还是怎么样?”
“你上午说得还不够清楚?陈硕,我跟你没关系,懂吗?”
“所以,用不着你在这管我。”
话落,握着孟黎左手腕的那只大手缓缓松开,陈硕挑挑眉,让开一段距离:“行,我以后不会管你。”
孟黎面不改色哦了声,推开敞了大半的门冲出客栈。
陈硕站在原地,目光深沉、平静地望着孟黎的背影。
孟黎胸口有股火气,跟即将爆发的火山似的,只需要一点就可以点燃,然后嘭的一声爆炸开。
她摸着极速跳动的心脏,只觉得那股火直冲脑门,快步走到院子偏僻无人的角落,孟黎攥紧手机,再次打开微博,颤抖着手指点开热搜词条。
热搜词条第一,明晃晃写着几个字——
程媚,夏夜领舞。
孟黎看到那几个字整个人都在颤抖,气到牙齿都在疯狂打架。
她感觉自己快疯了。
她想过会换人,但是没想过这么快。
她急需要一个出口,一个发泄的出口。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不是她。
这个人可以是朱怜,可以是程媚,为什么不能是她。
孟黎脑子乱成一团乱麻,她蹲下身,蜷缩着肩膀,捏紧拳头,无声地发泄。
火气四处乱窜,蹦跶到她的四肢五骸,她深深呼了口气,想要快速冷静下来,可是怎么都不行。
孟黎用力咬紧手指,咬到出血她还是平复不了情绪。
几分钟后,孟黎站起身,用力踢了一脚长在院子的桃树,拨通一串熟悉又陌生的电话号码。
嘟、嘟、嘟——
每一声每一秒都在挑战孟黎的极限,挑战她仅剩不多的理智、耐心。
响到第十五秒,电话被对方接通,孟黎先声夺人:“为什么?为什么是她不是我?”
电话那端,丁芸冷静淡漠地开口:“孟黎,我在排练。如果你打电话过来是问这些无聊的话题,那可以挂了。”
一盆冷水直从孟黎头顶浇到脚,孟黎此刻只觉得自己浑身像是浸泡在水里,冷得她发颤。
她攥紧手机,还是不死心问:“为什么可以是朱怜,可以是程媚,唯独不能是我?”
说到这,她忽然想起之前遇到的不公平,忍不住大声质问:“为什么我不行!”
“就因为我是你女儿,你不想被人说你偏心还是因为我是孟南明的女儿,你讨厌他身上的铜臭气,所以也讨厌我!”
“整个舞蹈团,我的实力第一,能力第一,凭什么不能是我。”
“你不也常说,跳得最好的那个才有资格成为首席吗?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丁芸,你在骗我!”
相比孟黎的愤怒,丁芸显得格外平静却没有人情味:“孟黎,我除了是你妈,还是你的老师。我有权利选择谁合适,谁不合适。”
“而你,孟黎,你不合适。至少现在的你不合适。”
孟黎眼眶猩红,她贴在墙角,指甲用力抠住墙面,牙齿死咬着嘴唇,紊乱的气息不停从鼻子里钻出来。
墙面的温度让她整个后背、心脏凉下来,晚上凉风吹在她身上,头发在空中凌乱飞舞,有几根挡在她脸上,将她乖戾的表情遮得严严实实。
她此刻就像一条没人要的丧家犬,耷拉着耳朵,瘫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任人宰割。
被否认、被丢弃、被遗忘,是她这么些年来的宿命。
而宿命,从未怜惜过她。
她窝在西川这段日子,好像过惯了这种不用从早到晚训练,不用听丁芸冷嘲热讽,不用被命运选择的安逸日子。
可是,现实的残酷、重击让她再次清醒过来,在古典舞这块,在丁芸面前,她永远不会成为一个成功的人。
而她,跳了十八年,整整十八年,没有一个圆满的结果。
这让她如何甘心,如何认命。
孟黎仰头望着漆黑如墨的天,捏着腰侧的裙子,不依不饶问丁芸:“为什么我不合适?我哪里不合适?你就是看不惯我,所以才把机会给一个不如我的人也不会给我。”
“如果这就是你的选择,那我不接受。”
丁芸在舞蹈这块儿是个很严格的人,跟孟黎一样,她也视舞蹈如生命一样重要,有时候甚至为了舞蹈可以放弃家庭、丈夫,包括女儿。
电话里丁芸跟舞蹈室里的人吸引交代:“先练着,我接个电话。程媚,你下腰动作不大标准,我待会过来给你纠正,你先自己试试。”
孟黎从来没有体会她这般温柔,至少,在她印象里。
丁芸交代了好几句,每交代一句,孟黎就越绝望。
她深知,没有朱怜,还有第一个程媚,第三个第四个,总之不会是她。
丁芸的选择里从来没有她,从来没有。
孟黎全身无力,她从墙面缓缓滑落在地,最后蹲坐在地上,没声没息地伸手抹掉眼眶里掉出来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