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硕拒绝,说这点东西不算什么。
马佳梅窘迫地摸了摸鼻子,牵着刘宇的手,问他以前的事:“你小时候一个人睡觉怕黑,现在还害怕吗?”
陈硕扫了眼马佳梅,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下,淡淡开腔:“我爸去世那年我17岁,奶奶受不了刺激生病住院半月,姑姑去医院陪护,爸的灵柩停在大堂,上山前半个月,我几乎整晚整晚跪在他灵柩前给他烧纸钱。”
“白日帮忙的叔伯都回自家睡觉,偌大的房子,只有我守着他。”
“我独自守了那么多夜晚,还怕什么黑。再说,我今年27,马上奔三十,就算怕黑又有谁陪着我。我早已经长大,不是之前那个一打雷就跑你身边抱着你睡的小孩。”
马佳梅既愧疚又难受,刚憋回去的眼泪又要冒出来,她揩了揩眼泪,小声辩解:“妈有错,不该丢下你一个人不管。可是小硕,妈是个手无寸铁的女人,丈夫死了,留下一老一小和一堆烂账,我哪来的能力去处理这些。”
“你爸倒是命好,死了就死了。活人的事他一点都不管。家里你要上学,你奶奶生病要钱,我不让他修房子他不听,修完欠完一屁股债,他是想让我们母子被他拖累死。”
“当初我就不该——”
马佳梅话没说完,陈硕看了看马佳梅,出声打断她:“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只是妈,你没有资格在我面前提我爸一句坏话。”
“是,我承认那几年家里很艰难。可是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你一个刚刚没了丈夫的女人出来解决这些事。”
“我放弃学业,放弃你所谓的大好前程回到西川处理我爸后事,安抚好奶奶,努力帮忙解决债务我从未觉得苦、从未责怪任何人,也不曾后悔自己的选择。”
“爸去世那年你也才三十八,是,你年轻。我有想过你会改嫁,但是我没想到你改嫁改得那么突然。你扪心自问,你自己做得对吗?我爸上山没半年你就改嫁,你把我、把奶奶、把我爸、把我们陈家当成什么了?笑话吗?我走到哪都被人嘲笑爹死娘改嫁的晦气人。”
“退学那天,我去学校办离校手续,班里同学都在笑我,笑我有个爸刚死就改嫁的妈。”
说到这,陈硕喉咙哽了一下,他闭了闭眼,无奈叹气:“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呢,都过去了。”
马佳梅被陈硕这番话说到心口疼,她捂着脸,眼泪唰唰往下流。
哭到最后,眼泪鼻涕一起流。
孟黎刚开始还只是当个旁观者静静听他们母子俩聊以前的事,听到最后,孟黎看向陈硕的眼神里充斥着心疼、难过。
她当然知道那些流言有多凶,有多离谱,也知道那年陈硕退学有多突然。
只是不知道,流言背后的真相远比传的残忍。
她很难想象,十七岁的陈硕是撑着多大的毅力去完成这一桩桩事的,又是如何撑起一个家的,如何在父亲去世后成为一个当家人的。
人不是慢慢长大的,而是在一瞬间、在一刹那、在那一秒忽然长成大人,变成一个不会再哭着要糖吃、不会难过了跟家人朋友哭闹的成年人。
成长的代价有大有小,小的或许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大的是经历亲人离世、朋友远去又或者其他痛到恨不得剥离皮肉的事。
毫无疑问,陈硕的每一步成长都踩着血、踩着无数荆棘走过去的。
长成如今这样有责任心、刚毅、正直的陈硕,需要多少鲜血、眼泪浇灌,孟黎不敢细想,她深知,在无人发现、注意的角落里,陈硕像一个半死不活的小树苗,在风雨里成长为一棵高大的白杨树。
这棵白杨树在经历暴晒、暴雨、暴风洗礼过变得更加坚强。
马佳梅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她又哭又笑,到最后一个劲地道歉:“小硕啊,小硕,妈不是故意的,妈真不是故意的。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可是妈也没办法。”
“你外婆当年本来就不同意我嫁给你爸,每次去你外婆家拜年,你爸老被你外婆嫌弃。你爸一死,你外婆立马给我打电话,催促我找新丈夫。我要不肯,她就上吊。”
“我一个女人能做什么,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已经让你外婆失望一次,总不能让她把命都搭上。”
“妈唯一对不住的就是你,你想怎么样妈都没意见,只是小硕,你除了是你爸的儿子,你也是我肚子里出来的。”
“你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我呢,我一个没上几年学、大字不识几个还没什么本事的女人又能做什么呢。”
陈硕看马佳梅越说越多,他平复好心情,平静出声:“我没怪你,就说到这,再说下去这顿饭怕是吃不成了。”
马佳梅闻言,急忙止住声,擦擦眼泪,笑着转移话题:“马上就到了,今天你刘叔叔不在家,就刘宇奶奶在,你待会进去不用理她,她这人就是嘴巴碎,人挺好的。”
有多好陈硕没瞧见,马佳梅开门进去,还没来得及换鞋,屋里老太太就开始朝马佳梅撒气:“你买个菜是去现种?也不看看几点了,是想饿死我好跟我儿子过自己的小日子?”
“我还没死呢,我看你就是欠打,我儿子怎么没抽死你呢。”
马佳梅扶着刘宇进屋,回头望了望陈硕,小心翼翼跟老太太道歉:“妈,我路上耽搁了几分钟,不是故意的,小硕,你们不用换鞋——”
马佳梅话还没说完,老太太一个拐杖扔过来砸马佳梅脸上,马佳梅猝不及防,拐杖砸到眼睛,疼得马佳梅捂住眼轻轻叫唤两声。
嘭的一声,陈硕踹开门,将马佳梅拉到身后,眼神凶狠地盯住老太太,冷着声说:“我看你中气挺足,不像要死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