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硕情绪很平静,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刮完最后一个芋头,他将芋头丢进搪瓷盆,拧开水龙头清洗两遍,将它们放在砧板切成小块。
过了好半晌,陈硕低哑的嗓音才慢慢传出来:“不辛苦。”
“孟黎,这世界很多人活得比我辛苦、比我累,我很庆幸,庆幸年少时遇到很多好心人,他们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贵之人,但是在我人生最艰难的时刻给了我一臂之力,让我不至于一个人应对。”
“即便年少丧父丢母,我身边也有长辈扶持,有好人支持。15年我跟胖子跑长途,路上冰冻天,我俩被困在高速路上,手上吃的喝的全没了。我俩开的货车,车太大不方便走,晚上我俩在车里饿得睡不着。”
“手里还剩最后两根烟,我俩下车一人抽一根。胖子蹲在马路边感慨要是再没吃的,我俩可能要死在路上。刚说完,旁边停了辆大众,驾驶座的大哥降下车窗朝我们看两眼,从窗口扔了两包方便面给我俩。”
“我俩看到地上的方便面,激动到说不出话。胖子捡起方便面撕开包装就开始啃,啃了两口才想起跟大哥道谢。大哥看我俩饿不成人样了,又给我俩几个面包。我们正好顺路,他到青海,我们也要路过。路上我们一起走,到了青海,他请我们吃了顿烤全羊。”
“修车厂营业第一年,我去城里进货,路上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说车在哪儿抛锚了,让我过去修一趟。”
“去之前我问多远,人没告诉我,我过去才发现两个小时车程,路又烂又陡,走到一段泥土路,我面包车焊里头差点出不来。路过的几个干活的大叔帮忙推车给我捞了出来。我本来想给他们点钱,我钱包刚掏出来,领头的大叔直接摆手拒绝,说看到了就帮一把,不是什么大事。”
说到这,陈硕停顿几秒,冷硬的脸上线条柔和几分,“孟黎,我能活到现在,运气挺不错,一路遇到不少好人。”
明明是安慰的话,孟黎却觉得难过。
要是她的思路去想,她肯定觉得自己倒霉死了。
跑长途好不容易挣点钱结果遇到恶劣天气,进城进货结果陷车。
孟黎承认,她永远学不来陈硕的淡定。
他的淡定是在苦难与挫折中一次又一次地锻炼出来的,是见识过人生中很多不幸,遇到过各种各样的艰苦才成为今天的陈硕。
那些苦难对他来说不过是日常,所以不觉得辛苦。
孟黎深深吸了口气,捧着脸盯着陈硕,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可是我很心疼。”
“陈硕,我很心疼你的遭遇,心疼你的一切不幸。”
陈硕似乎没料到孟黎会这样,他沉默片刻,转身走到孟黎面前,俯身摸了摸孟黎后脑勺,陈硕淡淡笑了下,安慰她:“没事,都过去了。”
“孟黎,我是男人,没那么脆弱。”
“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你能顺利点。”
孟黎眼眶骤然酸涩,她咬着唇瓣,无声无息点了点头。
锅里米饭好了,陈硕拍了两下孟黎的肩膀,捞开锅盖盛米。
半生的米盛到一旁,陈硕拿了新碗出来,问孟黎:“要喝米汤吗?”
孟黎没喝过,起身看了看搪瓷盆里浓稠的白米汤,犹豫几秒,点头:“要。”
“好喝吗?”
“还行。”
陈硕盛了小半碗,又去翻白糖,“要不要加点糖?”
孟黎提前喝了口,入嘴没什么味道,只闻到米饭的香味,放下碗,孟黎扭头找陈硕:“加点吧。”
陈硕放了一勺白糖。
孟黎再喝,唇齿间满是甘甜,喝了大半碗,孟黎几乎快饱了。
怕待会吃不下饭,孟黎喝完去院子练基本功,陈硕在厨房蒸饭。
柴米饭比电饭锅煮得好吃,孟黎第一次吃正宗的柴火饭,吃了两小半碗。
饭吃完,陈硕收拾碗筷去洗碗,孟黎去洗手间洗漱。
陈硕要去车站接人,来的那群志愿者等着他去处理。
本来陈硕不乐意去,可村长怕他忘记,早上又打了电话提醒。
孟黎见他要出门,也提议一起去。
坐上摩托车后座,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孟黎搂住陈硕的劲腰,脸靠在他肩膀,吹着风,晒着太阳,心情格外舒服。
路过稻田,瞥见一片金黄,孟黎一时间发现时间过得真快。
她来西川的时候这片稻田还是绿油油的,这会儿全熟了,稻谷在田里晒弯了腰。
孟黎脸蹭了蹭陈硕的肩头,忍不住问了句:“稻谷是不是熟了?”
“嗯,过两天就能收了。”
“到时候我能去瞧瞧吗?”
陈硕顿了半秒,透过反光镜看了眼孟黎:“你想去试试?”
“我还没见过稻谷成熟的样子,他们是怎么收的啊?有那种机器吗?”
“地形崎岖,大机器进不来,人工收。”
孟黎眨眼,有些不敢相信:“人工打?那么大一片,全人工?”
“嗯。”
“很累吧?”
“有点。不过都习惯了,还好。”
孟黎抿了抿嘴唇,坚持:“那收的时候记得叫我,我想去看看。”
“好。”
尾音消散空中,摩托车穿过稻田,径自开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