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之下,远处的声音也听得分明,随着皇上圣驾到来,前头众人齐呼“万岁”,后头女眷也跟着垂头行礼。
圣驾未停,宫人撑起明黄的车帘,露出皇上面容。
皇上声如洪钟:“平身。”
众人谢礼,但因为皇后娘娘鸾驾未至,依旧垂着头,不曾直视前方。
不过离得这样近,只用余光也够看了,人都有好奇心,悄悄看一眼也是有的。
因着皇后娘娘的关系,林晚宜见皇上的次数不算少,并不差这一眼,低头盯着沾灰的裙摆,暗暗琢磨着回去后要换一身新的来穿。
她本想着午后穿什么衣裳才好,但是耳边时不时传来一两声抽气声,倒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往正经过她面前的圣驾之上瞥了一眼。
怪不得众人惊讶,皇上身边竟坐着怀胎已近九月的李贵妃。
百官携家眷一道前来,皇上当然可带宫中妃嫔出行,往届武举,李贵妃也曾来过。
但今次不同,李贵妃即将临盆,城郊围场虽离望京城近,但路上不算平坦,万一有什么事,再往宫里赶是来不及的。且皇后娘娘鸾驾在后,李贵妃却伴在君王身侧,在众人面前压了皇后娘娘一头。
即便贵妃是因着身子不便恐皇上担心,也不该如此招摇,这样不顾皇后的颜面,怪不得看清状况的夫人们连仪态都顾不上了。
林晚宜有些恼,面上带了怒色,周夫人看见了,朝她摇头,提醒她稍安勿躁。
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她也没本事去生皇上的气,只是替姨母不值,几十年感情,到底抵不过年轻娇美的容颜。
皇上圣驾渐远,皇后鸾驾至,众人如先前一般行礼。
鸾驾经过时,林晚宜抬眸,正对上周皇后平静无波的眼。
人群中就她一个直直地看过来,显眼得很,周皇后一眼就瞧见了她,朝她弯了弯嘴角。
林晚宜看见皇后姨母的笑脸,只觉得心疼,秀眉紧蹙,想着一会儿要找姨母说说暖心话,直接忽略了沈意远望过来的眼神。
明姐儿眼睛尖,拉着她的衣角小声告诉她:“小姑姑,小姑父在看你。”
沈意远虽骑着马,但前头圣驾走得慢,他只能慢悠悠地护在队伍尾端,林晚宜看过去时,他还未走远。
皇上是他舅舅,都说外甥肖舅,他指不定也学了皇上的风流。
皇上是九五之尊,林晚宜没资格同皇上置气,直接迁怒了眼前的沈意远,远远撇嘴瞪了他一眼。
可是他一身玄黑官服,坐在通体雪白的骏马之上,衣袂翻飞,俊朗不凡,看多了直叫人乱了心神。
林晚宜索性扭头看天上云彩,再不肯多看他一眼。
她与皇后娘娘亲厚,皇上此举实有不妥,以她的性子,有这番表现也不稀奇。
沈意远暗自叹气。
罢了,好在她气性大忘性也大,稍晚些独处时再哄哄吧。
圣驾走远,沈意远也化作个黑点,渐渐消失在眼前。
前头的举子们由监临领着,往单为他们辟的一片营地去了,周夫人伸手在林晚宜眼前晃了晃:“走罢,该用午膳了。”
明姐儿有些走不动了,一路上由许盈盈身边的丫鬟抱着。
见了刚刚的情景,往营帐走时,难免有些低落,话也少了。
皇上到来,右相他们都不会回来用膳,周夫人留许盈盈一道用膳,林晚宜也没回去,直接跟着她们去了周夫人的营帐。
周皇后那边应是刚到还忙着,没有传召她们,林晚宜担心周皇后,胃口不算好,午膳用得并不多。
早起加上到处走,明姐儿累了,由丫鬟哄着睡着了。
趁明姐儿睡着了,周夫人同林晚宜和许盈盈说了皇后娘娘一事,提到皇后娘娘与皇上夫妻多年,纵使感情淡了,还有相伴多年的情分在,让她们别过分担忧。
皇上宠爱李贵妃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林晚宜能想得通,但痴情女子薄情郎,皇上身边的女人,一辈子困在深宫已经够可怜了,却因为皇上身份,受了委屈都不似寻常女子能找娘家哭诉,她实在是心疼皇后姨母。
许盈盈也知道皇后娘娘在她心中分量重,可皇上是谁,即便做错了事,也容不得她们指摘,故意提起林晏昼想转换个话题。
“二弟不知有没有看到刚刚那幕,影响了午后的比试就不好了。”
林晚宜了解林晏昼:“他?肯定满心都是午后的射箭比试,估计什么都没看见,也不知道状况。”
周夫人也顺着她们的话说下去:“今日一直有风,不知道比试的时候会不会停,影响了状态就不好了。”
“娘,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林晚宜眼里终于有了神采,“二哥哥射箭的准头一直不算出色,但只有起了风,旁人心慌手不稳,他却能稳住,这么一来,比别人也差不了多少。”
周夫人和许盈盈都不知道这事:“竟有这个说法。”
“所以啊,任风刮着吧。”
说完了比试的事情,周夫人又提起了林晏昼成亲的事情。
他幼时没定下婚约,又因右相先立业再成家的规矩,成亲比同龄的世家子弟晚了几年,相熟的人家没有合适的,只能慢慢相看。
早些年林秉承也是如此,周夫人是年年帮他留意好姑娘,但是人家姑娘的年岁到了,多好的姑娘,外头惦记她们的优异郎君也不少,总不会一直苦苦等他,一个两个的不是定了亲就是成了亲,就是许盈盈,也是他得了功名相看许久后才定下的。
有了林秉承的例子,周夫人也看淡了,知道林晏昼未参加武举前一切都是空的,给不了别人家什么承诺,倒不如直接等着武举后得了功名再说此事。
这一趟,她也如林晚宜一般对林晏昼有信心,是以年初忙完林晚宜成亲事宜后就已经开始给他相看人家了。
一一说给林晚宜她们听,也让她们帮着出出主意。
毕竟是亲哥哥的亲事,林晚宜来了劲,暂时将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抛到脑后。
午后,风果然未停,皇上坐于高台,周皇后与李贵妃伴其左右,众位大臣按官职高低依次列席,身边都给家中女眷留了空位。
林晚宜该去沈意远身边坐着的,可一来她还迁怒着他,二来他离皇上最近,眼下她最不想见的就是他们甥舅二人,要跟着周夫人坐到右相身边。
周夫人当然不会由着她的性子让她胡来,将人赶去沈意远身边。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到沈意远手边,椅子宽大,她故意往离他远的边上坐,半晌没同他说话。
接驾时看她样子沈意远就有了猜测,再看她现在这表现,明显还恼着,伸手去牵她撑在椅子边沿的手。
林晚宜想也不想就甩开手,却不想涂了藕粉色蔻丹的指甲不小心在他手背上留了道血痕。
他没吱声,她本来也不知道的,但藕色蔻丹颜色淡,留下的一抹血色格外刺眼,叫她心里难安。
咬着唇,一点点往椅子另一端挪,拉着他的手,取出怀中的锦帕柔柔按住伤处:“是我不好,脾气太大了,你明明什么错也没有的,疼不疼啊?”
战场上再重的刀箭伤都受过,咬紧牙关,什么疼受不住,手背上这一点就好比挠痒时不小心手重了,实在不值一提。
可她切切实实因担心他而自责,他只觉胸腔处涌满了热血,此刻迎面而来的冷风都变得轻柔和煦了起来,反裹住她泛着凉的手:“你很好,脾气也好,哪里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