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的格式并不工整,没有开头语和落款,展信时“大骗子”三个字赫然在目。
霎时间,初夏和煦的晚风陡然转冷,寒风割面,似堕寒渊。沈意远眉宇间凝结着寒霜,拿信的手微微颤着。
今日的裕景院安静极了,甚至能听到他胸腔出剧烈的跳动声。微缩的瞳仁扫视屋内,鹰般锐利的视线落在空荡的梳妆案台上。
她走了。
这个念头像一张细密的网紧紧缚住沈意远的心,随着跳动越缚越紧,有血腥之气从喉间涌出。不假思索往门外去,行步如飞,袍袖蓄满风声。
“王、王爷。”
门口候着的丫鬟被他阴郁冷峻的神情吓住,不敢抬头,说话也结巴了。
裕景院中从相府时就跟着林晚宜的人少了一半,落日余晖,繁花绿叶,无限冷清。
虽然叫不出她的名字,但是沈意远知道她是从相府跟过来的,平日多负责院中杂事,并不近身伺候,这时候叫住他应该是有重要的话要传达。
“说。”
冷肃声音似寒冰,瑰丽的霞光落在他的紧锁的眉间,不显柔和,更添几分凌厉。
她们眼中沈意远一直是温润柔和的模样,见他冷厉神态才想起他本是战场上杀伐果决的将军。
头埋得更低,大气不敢喘,飞速转达了林晚宜留下的话。
“王妃让王爷将信看仔细,不不、不要跟去相府。”
林晚宜让她说时语气重一点、面色狰狞一点,可她毕竟是个丫鬟,哪敢跟主子摆脸色,一个“不”字还结巴了半天,说完匆匆行了个礼,缩着肩躲远了。
匆忙间沈意远将信收入了袖中,再拿出来已经起了褶皱,展开再看。
原来三个斗大的字下面缀着一行柔美清丽的簪花小楷。
“走了,别来找我。既然你这么会骗人,祖母和爹娘那边就由你来圆吧。”
林晚宜原本想的是直接走,让他自己琢磨自己的错处,但是又怕气得不够明显,毕竟之前她也常回去,等到了傍晚时分他来接时一道回王府,这才写了“大骗子”三个字来表达愤怒。
这笔不提起也就罢了,一提起就停不住,沈意远手里这封信之前她还写了另一封,上有洋洋洒洒上百字,质问他、骂他、耍脾气的话些了一大堆,写得越多委屈越浓气势也越弱,她不满意,将信纸揉成团丢进香炉里燃了。
重新写了一封,只三个就收笔,多看一眼都嫌烦,将信丢在桌案上用镇纸压住就不管了。
本该就这么走的,可到了马车跟前她一跺脚,又回了裕景院,补上一行小字。
补上的这句看似是带着满腔的怒气,实则稍微透露了点她的打算。
不过林晚宜当然不承认自己是心软了,直道是因为怕他没皮没脸地寻到相府再没事人一样接她回来,到时候在爹娘面前她也不好发脾气。
看着秦桑绿枝半信半疑的眼神,她特地吩咐了院中的人,让她们看着沈意远,只要发现他有要找她的意思,就将她不想见他这一点着重点出来。
她觉得信上都是决绝的狠话,可是沈意远看了这行小字后,倏地松了口气,眉梢寒霜稍融。
她说他是骗子。
至始至终,他只一件事隐瞒了她,是以见信瞬间便知她为何气恼。
所以见到屋内她惯用的东西都不在了时,他心底不住发慌,恐她不知他爱意,惧她怒极离他去。
万幸,她让他圆了这件事。
万幸,她愿意给他机会。
万幸……
叫刚刚传话的丫鬟过来,问了林晚宜今日所做之事,知道她回相府前先去了将军府,沈意远没有犹豫,准备往将军府去。
“王爷,王妃说了……”
裕景院的下人都得了林晚宜的吩咐,可沈意远真要走,她们哪里敢拦,蚊呐般的声音只她们自己能听清。
到将军府时,沈老太君正和顺昌伯一家用膳,见他来,先问他怎么没去相府,后让丫鬟添碗筷,要留他一起用膳。
沈意远急着去寻林晚宜,当然不会留下,只说是特地绕过来恭贺沈博远大喜的,还说右相他们等着他,耽误久了不太好。
沈老太君对他关心堂兄弟的前程这一行为很是欣慰,但又觉得他想得不够周到,说他:“甫文的事情可以慢慢说,哪能让亲家等你,你喝完这口茶就赶紧去吧。”
沈意远借喝茶时和沈博远说了几句,或许是因为沈博文入选翰林院太过开心,或许是觉得沈意远放着右相也要先来祝贺很有诚意,顺昌伯并未因沈意远的突然到来而多言,难得在他面前露了笑脸。
不过他怒他喜,沈意远都不在意,关心的意思到了立马改了话头,对沈老太君说有政务要同右相探讨可能要留宿几日。
林晚宜都来过了,他这话一说,沈老太君就明白他这趟不是专程来恭喜沈博远的,睨他一眼:“灿灿来说过了,你快去吧,记得别在亲家面前摆什么将军王爷架子。”
她又不是那些个老顽固,还能为难灿灿不成,难为他替灿灿找补。
沈意远来这一趟就是为了确定林晚宜的心思,既然祖母知她要在相府住几日,那他的猜测没错,她——还愿意给他机会。
饮尽杯中茶,道别后纵马往相府去。
林晚宜有段日子没回相府,今日又得了林晏昼的好消息,晚膳的菜色相当丰富,一家人围坐在一桌,除了明姐儿,其他人或多或少饮了些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