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那枚小箭就是他们处心积虑的最好证明。
武王感应灵气,进而掌握天地,所以那枚箭插在地上时,是静止的,就像捕鼠器一样,安静地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如果他不踩出这一步,这个布置就是废物,可是他愚蠢地照着对方的剧本一点点地演了下去,好似对方的提线傀儡一般。
傀儡……
傅希言会傀儡术。
郭巨鹰在这一瞬间闪过了许多念头,可是都如走马灯一般,没有一个留下来。
息摩崖、赤鹏鸟蛋、花月楼……现在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逃出去。又或者,如何和对方同归于尽。
杀掉裴元瑾,或许力不从心,可是傅希言,傅希言……死了,裴元瑾也死了一半。
漫天的幻影,十个,二十个,三十个……
无数道身影,无数个郭巨鹰。
傅希言看着朝眼前扑来的这个,刚准备掏匕首,对方已经一掌拍在了自己的真元上——
怎么说呢。
正合我意。
巨大的吸力从真元传来,吃过裴元瑾的真气之后,饕餮蛊沉寂了几日,不知是不是开了胃,这几日总有些欲求不满般的躁动。
郭巨鹰的真气偏阴冷,不似裴元瑾那般火热滚烫,却更对饕餮蛊的胃口,吞噬的速度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郭巨鹰从起初的震惊,到后来的狰狞,随即加快灵气转换为真气的速度,可惜裴元瑾折返了,几剑抽干了附近灵气发,将他困在一个剑气纵横、眼不可见的密闭空间里。
“咯咯咯……”
他喉咙里发出惊恐痛苦的声音,皮肤逐渐苍老,两颊开始出现老人斑,漆黑头发渐渐灰白,失去光泽,仿佛显示着他生命的流逝。
他努力地凝聚着灵气。
虞素环曾经说过,武王相争,结局很可能是一死一伤,因为到了武王这个境界,如果采取真元自爆,那周遭灵气都会受到波及,形成的风暴,对活着的武王也会造成很大伤害。
但郭巨鹰此时,不但无法调动灵气,连真元中的真气也被吸收得所剩无几,心脏的伤口重新流血,一时间,竟是连抬起手臂打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傅希言松开他,看着他仰面倒下去。
郭巨鹰的真气已经被耗干了,真元也萎缩成普通药丸的大小,眼见着就要活不成了。
傅希言想,自己总还是幸运的。虽然被逼着shā • rén,可杀的都是一些罪有应得的人,让他不致太受良心的谴责。
“沙石是不起眼的,渺小的,但它运用得好,一样能伤到你。”
傅希言有种诡异的心理,很想让这个新城局的帮凶在临死前能够正视自己的错误,就好像很多电视剧那样,坏人在结局里终于幡然醒悟,痛改前非。
层出不穷的俗套结局说明了市场的需求,他也是其中一员。
他说:“也许在你的眼里,新城死去的八万人很渺小,没有反抗的能力,可以任人宰割,但世界是共通的,总有人会为他们的死亡愤怒!”
郭巨鹰扯了扯脸皮,似乎想发出笑声。他嘶哑着嗓子说:“你的愤怒,让人看到,是因为,你不渺小。”
傅希言想,自己终究没有编剧的口才,能够三言两语发人深省。
到了这一步,坏人终究还是坏人。
他点点头,决定换一种方式:“你说得对。所以世上有法律法规,要让人知道,不管谁做了坏事都会付出代价,才能震慑宵小。”
郭巨鹰说:“你还错了,一个地方。”
傅希言看着他,心里在想,他为什么还不死,要不要送一程。
“不是八万,是十万。”郭巨鹰说完,见傅希言表情一僵,嘴角挂起诡异的笑容。他已经感觉到四周的真气重新充盈了起来。他想,就是这个时候了!
赤龙王猛然插|入他正欲自爆的真元里,最后那一点微弱的真气在赤龙王的剑尖下逸散。
郭巨鹰瞪大眼睛,眼底的愤恨不甘几乎要随着眼珠子脱眶而出,那两只手吃力地微微抬起,又颓然地落下。
一代武王,终于在这片无名的黄土地上,仓促地结束了他邪恶而辉煌的一生。
傅希言心头又生出不妙的预感,转头看裴元瑾:“他说十万,是什么意思?”
*
小暑将至,翠寒堂已经用上了冰块降温。
秦效勋正襟危坐,眼睛时不时看着身边的人。
他已经不是原来的小黄门了。
小金子和魏老都已经被调去防守榕城前线听差,如今在站在他身边的人大约三十来岁的年纪,白面无须,鬓角修得很齐整,整个人身上都带着一股温雅的气质。
他名唤郑玉,并非宫中新人,先皇在世时,已是内廷第一红人。
当初的摄政王权势滔天,可他人在内廷,却生生地帮先皇笼络出了一支铁杆保皇党,许多人私下称其为“内相”,也是先皇留给儿子的辅政老人。
先皇驾崩后,东边海盗蠢蠢欲动,他请缨前往镇压,近日才回来,然后就听说了一连串发生的大事,包括新城局失败,乌玄音与班轻语争权,秦效勋被劫持又被救回,等等。
他从小看着秦效勋长大,秦效勋对他尚有几分敬怕,很怕他会因此训斥自己,然而郑玉只是恭敬地为他煮了一壶茶,然后问:“新城幸存的百姓如何安置?”
秦效勋说:“朕已经叫人散布新城发生地震的消息,这些人自然不能再留。裴雄极已经离开,玄音会派人去灭口。”
郑玉摇头道:“总会有漏网之鱼。陛下何不试着告诉别人真相呢。”
秦效勋诧异道:“郑叔叔的意思是?”
“有人在新城布置了一个要了十万条人命的阵法。当时在场的只有两拨人,一拨是灵教,一拨是储仙宫。灵教乃我南虞国教,一向爱民如子,那做坏事的自然是另一拨人了。”
秦效勋说:“可当时在场的还有……”
郑玉慢条斯理地说:“他们是灵教请来助拳的好朋友,灵教是好人,他们自然也是好人。储仙宫在南虞的境内势力已然化整为零,影响大不如前。裴雄极等人此次不仅没有收到好处,还吃了一个大亏,短期之内,已无再战之力,而下一代中,裴元瑾刚刚晋升武王,未成气候,他和赵通衢尚有一争,是不可能将工夫花在南虞的。更何况,陛下是百姓的陛下。你要在乎的是南虞百姓的想法。至于江湖中的事情,交给灵教自行解决即可。其实,陛下本不该插手灵教内部事务的。乌玄音与班轻语无论谁胜谁负,都不会动摇陛下的地位。但陛下一出手,反倒将班轻语推到榕城去了。”
秦效勋冷笑道:“可是朕被裴元瑾劫持的时候,班轻语收买的刘光城分明想要趁乱杀死朕,那时候,朕在新城留下的棋子可还没有动手呢!可见她早与秦昭暗通款曲!”
这一点,郑玉也没有想通。
毕竟当时班轻语正全力准备飞升,如何能分|神到临安城外?而且还预知了他被裴元瑾挟持?
“你既然怀疑班轻语和秦昭暗通款曲,就不该将小金子和魏老送到榕城。”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他们是班轻语的手下,你送他们去榕城前线,等于为秦昭输送了两员大将。”
秦效勋脸色微微一变:“朕马上招他们回来?”
郑玉道:“不必了。我已经安排榕城内应送了一份消息给秦昭,告诉他我们将会送两名细作过去。短时间内,秦昭是不会相信这两个人的。而时间一长,我自然会想办法把着两个人变成真正的细作。”
秦效勋顿时放下心来,看向郑玉的目光充满了信赖和依恋。郑玉一回来,那些困扰他的问题似乎就不再是问题了。
他有些期待地说:“那玄音和班轻语……”
郑玉看了他一眼,道:“陛下。您要想清楚,乌教主若是重掌灵教,只怕是不会安分留在宫里做娘娘的。”
秦效勋苦笑:“她本来也不愿意。”
郑玉说:“但陛下总要有个继承人。不然,百年之后,您辛苦坚守的江山落入当年摄政王的血脉之中,岂不叫先皇也难以瞑目吗?”
秦效勋沉默不语。他心中自然还是希望乌玄音能回心转意,却也知道郑玉说的是实情。
郑玉又道:“当然,迎娶皇后这件事,总是要乌教主自己提出来才好。”
秦效勋不想再听下去,便道:“裴元瑾还在南虞,我们接下来是否……”
郑玉说:“如今陛下身边高手如云,即便他成就武王又如何?据我所知,武王武神之间是不会轻易动手的,裴元瑾成就武王之后,反而束手束脚,想来也不会再鲁莽闯宫。陛下身为南虞之主,百姓受到戕害,自然要申讨,却也不必大动干戈,就让沿路州府贴出追缉令做做样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送他们早点离开便是了。”
秦效勋如今对地道里遇到小桑小樟依旧心有余悸。
他叹了口气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郑玉依旧稳若泰山:“有桃山兄弟在,陛下尽可安心。而且发布追缉令之后,储仙宫必然对当日出现在新城助拳的其余人恨之入骨,到时候,岭南掌门、巨鹰武者自然也会有所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