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安安静静。
明霜眼睛越瞪越大,她几乎怀疑起是不是自己耳朵听错了,或者是江槐为了敷衍她故意信口开河。江槐平时很少表现出任何**和情绪,生气,开心,郁闷,都没有,冷淡得像是一块万年不化的冰。
这样淡泊的人。
明霜平复了一下情绪,又问江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要是为季年的话,我和他根本没什么,不过以前帮过一下忙。”
还是明霜这辈子第一次开口和人解释这种事情,她边解释心里边窝着火,觉得江槐不知好歹。
她对他这么好了,就算摸下别人的手又能怎么样。
江槐现在对她心里怎么想的她不知道,行为上反正是在一直拒绝她。
那她现在也算是单身人士吧,不是爱和谁好和谁好。
而且假若江槐以后真和她在一起了,她也不信江槐就不会变心,男人都是一路货色。他长那么好,估计也就是因为现在还是学生尚且纯粹,等以后谁知道会如何呢。
不过都游戏人间罢了。
她不喜欢被拘束的感觉,也不觉得江槐会是想拘束别人的人。
室内就这么沉寂了下去。
已经近乎半夜,外头之前亮起的灯光和狗叫都平息了下去,客厅老旧的灯泡光线忽然晃了一晃,眼前少年漂亮的面孔似乎也变得模糊,他垂着眼,依旧面无表情,方才的情绪似乎已经被完全遮掩住。
“是我不对。”少年细碎的黑发垂在眸前。
那一瞬间,明霜恍然有种错觉,他像是离她很远很远,一双眼呈满了她看不懂的情绪。
“你回去吧。”他说,清润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收好茶杯。
别再留下了。
这里不是她该待的地方,和他一样的阴暗肮脏。
在她还来得及抽身的时候,早些离开他的身边。
明家的车停在楼下,车灯还打开着,在夜色中划出光柱。
林崇之给她打了个电话,音乐声响起,明霜看到没看,直接挂掉了,林崇之却不放弃,很快又打了过来。
明霜烦不胜烦,接起了电话,“我在同学家。”
“对,是女同学,成绩很好……明立诚最喜欢的那种品学兼优的乖乖女。”
“她之前帮我补课,现在来她家玩,顺便感谢感谢她。”当着江槐的面,少女盘腿坐在沙发上,懒洋洋的且毫不犹豫地流畅编着瞎话,“你现在走吧,明天我要回去再叫你。”
林崇之估计又说了什么,明霜挂了电话。
楼下响起汽车发动的马达声,一阵轰鸣声后,明家的车离开了。
江槐神情没什么变化,清亮的黑眸看着她,他眼睛很干净,眼珠很黑,乌润润的一双眼。
明霜一耸肩,“你看着我干嘛,难道要我和他说,我在一个独居的男人家过夜?”
江槐僵住了。
“叫他回来。”少年站起身,拉开窗帘。车还没走远,能看到车灯。
“你让我回去就回去?”明霜说,“外面下雨,你好意思让我走夜路?”
檀城夏夜的天气变化很快,似乎是为了配合她的话,不久,天幕里竟然真的毫无征兆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水打落在窗棂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今天我和我爸吵架了,他们都出去赴宴了,晚上估计也不会回去。”明霜声音忽然变低。
回的话也不会回南苑路。
那“一家三口”,应该会在顾婉宁的带领下,去新房歇脚,其乐融融地度过周末晚上,然后第二天在一起吃一顿早餐,慈爱的父亲母亲,懂事乖顺地女儿,完美得很,没她更加完美。
明霜很少很少和别人说起自己家里的事情,但是江槐不是别人,在他面前,莫名其妙的,她很少拘束自己,一张开嘴,话似乎就从嘴里自然而然流了出来。
江槐安静地听着。
女孩盘着腿,玉白的脚趾搅在一起,她把尖尖的下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整个人显得越发纤细。
“顾芝之什么都喜欢和我抢,从小就这样。”
“因为我不乖,不听话,成绩不好。”她吸了吸鼻子,“明立诚更喜欢她,就算我是他的亲女儿。”
明立诚采取竞争教育。小时候,明霜考试没考过顾芝之,明立诚给顾芝之发奖品鼓励,叫明霜在一旁罚站学习她。
顾婉宁笑着给顾芝之和奖状拍照。
明霜冲上去,把奖状和奖品都摔了,被明立诚暴打了一顿。
“江槐,你说父母,为什么要把我们生下来。”她喃喃地说,“是因为想让我们回报吗。”
世界上可以有人无条件的爱她么。或许她的母亲可以,可是她早就已经在九泉之下化为了一抔骨灰。
让她自由地当一只小鸟,一缕风,不好么。
室内安安静静,只听见雨声。
她很坚强,没有红眼圈,也没有哭,不过是在平淡的叙述。
江槐也不知道答案。
明霜感觉到手指上的触感时,陡然睁大了眼。
江槐的手冰冰凉凉,是修长的男生的手,可以完整地包裹住她的手;夜色里的一抹温度,不知道是从他的手传递而来,还是从她的手传递而去。
……
“算了,不用安慰我。”终于,明霜松开了手,坐回了原位。
她知道江槐的怪癖,知道他很不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也没必要让他痛苦了。
手指垂落在身侧,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手指的触感,江槐垂着眼睫,没有解释。
“而且你还和我生气。”明霜大眼睛转向他,语气里带着谴责,“我本来想准备睡了,躺在床上,越想越气,睡不着了,干脆来找你了。”
“我本来就一直学习学习,这段时间都没睡好。”她声音里这下才透出委屈。
她打了个哈欠,浓浓困意在这时候袭来。
“我的鞋呢。”明霜左看右看,她刚把那双兔子拖鞋一甩,不知道扔哪里去了。
腿忽然一轻。
少年的手指冰冰凉凉,带着一股子凉气,明霜还没反应过来,拖鞋已经被穿回了脚上。
客厅灯光昏暗,她看不清楚江槐的动作和表情,只看到一个清俊的轮廓。
明霜眨巴眨巴眼,心情似乎陡然明亮了起来。
“晚上我睡哪?”她问,又用嫌弃的表情看了眼屁股下的沙发,“不会让我睡这里吧?”
她家的那张大床占据了半个房间,都是用的最高级的卧具,夏天蚕丝,冬日绒棉,还有各式各样自己喜欢的毛绒玩偶,佣人会根据节气给她换好各类熏香和安神香。
对明霜大小姐而言,睡沙发这辈子是不可能的。
江槐安静了一瞬。
“去酒店。”他站起身,要去开门。
“干什么,想带我去开房么。”明霜随口说,“不行的,哥哥,我还才十七呢,你这是违法犯罪。”
他脚步陡然顿住,明霜只看到他的背影,忍不住在心里偷偷笑。
明霜转眸看向他,随后,看向门虚掩着的卧室。
“那我今晚就勉为其难睡睡你的床吧。”明霜说,“你睡沙发吧。”
江槐的卧室和人一样干净简洁,以前小时候,明霜也去过徐天柏几人的房间,所以对男生房间也不是很陌生。
“江槐,你房间和别人不一样哦。”明霜好奇地左看右看。
“徐天柏屋子里都是航模。李恒远一屋子手办。”她拿江槐和他们比较,“陆哥的最干净,里头都是书。”
江槐的屋子看不出多少生活痕迹,书桌上有几本书,床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或许是因为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住宿。
少年垂着眼,一言不发。
明霜,“哦,是不是你又生气了,觉得我把你和别人比较?”
江槐淡淡说,“没有。”
“他们和你又不一样。”明霜说,却也没再继续往下解释这句话。
“你干什么?”她看江槐拿走了被子,似乎准备把褥子和床单也换了。
“换新的。”他说。
“不要。”明霜嫌弃皱了皱眉,“你这屋子都就没住人了,柜子里拿出来的被子估计全是灰。”
她惯会软硬兼施。拿白嫩的脚丫踹了踹他的长腿,不轻不重,然后微仰起脸,用那种很甜很嗲的语气,“江槐,好嘛。”
江槐到底也还才是个少年,差两个月十八。她有一套熟练的对付男生的办法,用在他身上也是轻车熟路。
她知道。他总会屈服,由她胡作非为。
可是这次,他没动,半晌,只吐出了一个字,“脏。”
他睡过的被子和床铺。
“你说我脏?”明霜难以置信。
“……”他声音有些沙哑,“我用过的。”
少年语调平静,干净漂亮的黑眸直直看向她。这句自贬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似乎很是稀松平常,语气没有半分波动。
“没事,我又不像你,不嫌弃你。”大小姐高傲地说,“而且你可香了江槐。”
明霜已经绕过他,爬上床,盖好被子,从被子里钻出了一个小脑袋瓜子,她大大方方地嗅了嗅被子,对他说,“你知道吗?”
“和你身上味道一样。”她朝他歪头一笑。
……
屋子里的灯灭了下去,明霜应该是真的累了,呼吸均匀,很快,就在雨声的伴奏中睡着了。
客厅里黑漆漆的。
少年坐在沙发上,头疼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剧烈了,只有一墙之隔,他没有半分睡意。
清润黑眸迷蒙,脸色微红。
脑子里反复印记着最后一幕。
她的长发绕着白皙的脖颈边,整个人更加显得小小一团,裹在他的被子里。
……
江宅。
屋外的冷雨丝毫不影响宅邸。
觥筹交错,灯红酒绿,每一个人都衣冠楚楚。
陆措一身西装,不过英俊的脸上神情不太好,微皱着眉,低头看着手机。
明霜没来。打电话过去也不接,只说有事,也不说到底去哪里了。
陆措知道,她不喜欢被刨根问底,问太多了,管太多了,只会让明霜烦躁。
顾芝之是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宴会,她身上穿着顾婉宁送给她的小礼服裙,随在顾婉宁和明立诚身后,不断有人和他们打招呼,和她打招呼,夸奖她漂亮。
都是檀城的名流,每一个人的头衔拿出去都是能摆上台面的人物。
有人和明立诚碰杯,朝她笑,“这就是您女儿?果然优秀,看着就蕙质兰心。”
顾芝之没做声。顾婉宁轻轻咳嗽了一声,明立诚只是一笑,“是就好了。”
“不是吗?”那人说,“抱歉,不认识贵千金,这下闹了笑话了。”
“她身体不太舒服。”明立诚笑,“这次来不了,下次再带她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顾芝之的错觉,她像是被从云端上一下打回原形,只觉得如芒在背,之前周边环绕的那些热情的视线似乎都消退了。
她心头翻涌,说不出什么滋味。
江家宅邸。
江千樟阴沉着脸,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
“千樟,你出来。”白晴在外头敲门,江千樟犯了倔,怎么也不开门,她对身后帮佣说,“去,去叫洪福过来,他再不出来,叫他来把门砸了。”
帮佣不知所措。
江千樟知道白晴说得到做得到。几分钟后,阴沉着脸的少年把门重重打开,一甩。
“你给我摔什么脸子。”白晴可不给儿子面子,“你到底什么意思,当着全家人面不给我脸?江少爷。”
江家情况很复杂。江承陌儿子有先天小儿麻痹症,是个性格阴沉的跛子。老三老四嫁出去了,下一辈只有老二江承庭的独生子江千樟一个完整健康的孩子。
因此在江家,可谓是呼风唤雨,从小要什么有什么,养出了江千樟这般个性。
白晴有时候也会有些后悔,把儿子惯得过于骄纵。
“我不舒服。”江千樟硬邦邦说。
“不舒服?刚摔门还挺有力气啊。”白晴冷笑,“不然我把你爸叫过来,叫他给你看看身体?”
江千樟听到江承庭名字,还是下意识抖了抖,之前嚣张的模样被收了起来。
他随在白晴身后,走过走廊,忽然说,“你们不是说好了请了明家。”
“她怎么没来?”他不情愿把这句话从嘴里拽出。
连名字都不说。
白晴笑了,手指在儿子肩上一摁,“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我给你问了,说是霜霜身体不舒服。”她说,“不然一定会来。”
少年眼神亮了亮,又追问道,“她怎么不舒服啊。”
“人家明家自己没医生吗?不舒服用得着你来管。”
见江千樟又泄了气,白晴抿唇一笑。
知子莫若母。
江千樟这点小心思,她哪里看不出来。
明家那小姑娘,性格是泼辣了点。不过找遍整个檀城,说家庭和长相,也确实没几个能比得过她的同龄人了。
…………
“江槐……你身上好香。”女孩娇娇的声音,越靠越近。
随后,是柔软的手臂……
窗缝里漏入的太阳光刺痛了眼睛,少年陡然了睁开眼,从梦境里脱出,汗水涔涔。
他安静坐了会儿。
清晨七点半,生物钟准时让他醒了过来。
卧室门还关着,明霜还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