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些都和迟筵没有关系。男人亲自告诉他,自己的真名叫做叶迎之,他要求迟筵用这个名字来称呼自己。
作为不老不死的神,男人在他的记忆中几乎从未变过。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对方会亲自给他喂饭、替他洗澡、哄他睡觉、甚至是给他讲睡前故事;等他稍大一些,男人会牵着他的小手,带他去神界各处遨游……男人在他心中一直是最重要的,如父如兄般的存在。
可是随着他年龄日长,少年的身姿渐渐拔开,露出属于成年人的优美线条和朗润的面部曲线,这一切渐渐发生了改变。邪神看向他的目光开始和从前不同,他不再像是看着一只惹人怜爱的需要依附自己的幼崽,而像是看着自己精心呵护而成的恋人——不知不觉中迟筵的发顶已经长到了男人的鼻梁高,这个年纪再用少年来形容其实都已经有些勉强,他可以称得上是一名青年了。
在那一段时间里,那样的目光曾让迟筵不知所措,脸红心跳。他开始有意地避开和邪神的接触,总是躲在自己那个带一个小小花园的寝殿里读书。他知道自己来自于下界,他是一个人类,他是被作为祭品送给男人的,因为一直以来男人几乎是百依百顺的娇宠,他从未因此自卑过,却也总好奇地想要了解下界中的一切。
他依稀记得自己有一位母亲,也依稀记得那个破败、凋敝的村庄和燃烧着的烈火,可时间过去了太久,这些画面在他脑中只有一个朦胧的印象,并无法提供更多的含义。
然而这样刻意的生分和疏离并没有让神祗远离他,在餐桌上或者神殿中不可避免地遇见的时候,邪神的眼眸总是愈加幽深,隐含着迟筵看不懂的深意。他会用一贯如常的低沉而平静的声音呼唤迟筵的名字,召唤他过去,温柔地把他抱在自己的腿上,轻轻亲吻他的后颈和额发。
那样的举动对于已经长大的迟筵来说实在是过于羞赧且难为情,但他无法躲开——他无法拒绝男人的任何要求;他也不舍得拒绝男人这样的亲昵和宠溺。他只有依然装作完全懵懂一无所知的样子,顺从地依附着对方,予求予取。
这样暗潮汹涌的日子又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叶迎之带迟筵去时光女神处做客。在这里,迟筵通过时光女神殿中的回廊看到了自己来到神界之前的下界生活,看到了自己苦苦挣扎却无能为力的生身母亲。在这里,他还看到那个干枯瘦弱的女人躺在一张破败的草席之上,奄奄一息。
那些和他一直以来的生活迥然不同的画面刺痛了他,他不管不顾地冲出神殿回廊,夺走了时光女神殿中的白色云马,驾着这匹可以穿越人神两界的神兽瞬息之间回到了自己出生的那个地方。
对于任何一个生活在上界的人类而言,这样的做法都是足以魂飞魄散的大罪。可是迟筵根本不会顾忌这些,他什么都不会顾忌——或许黑鸟说得对,这些年来,邪神把他宠爱得太过了。天上地下,从来从来一切都要遂了他的意。
迟筵用神界的术法把自己和村子中的一切隔开,只留下他和那位垂死的,熟悉而陌生的妇人——这同样是该受到惩罚的,但他不在乎。
在神界被神惯养地过于娇嫩的青年穿着白色的圣袍,用白皙修长的双手缓缓握住妇人枯槁的毫无生机的黑黄色的手,放在手心轻轻摩挲着,慢慢捧起来,让它们贴近自己的脸颊。他黑色的眼睛浮上深切的哀伤,眼眶也渐渐泛红。
妇人慢慢地睁开眼睛,看了看面前陌生的青年,喉头动了动,又慢慢地闭上了那双浑浊的眼睛——最后一抹生气也从她的身上消散了。
年轻人可以感应得到,但他却抓不住,他终究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而已。他知道那个人、那位神祗或许可以做到,可以做到让眼前的老妇人起死回生,但他不会因为这种事去恳求对方——他明白这世间的规律,他明白生死有命,他明白当一条生命走到尽头时就该让对方无牵挂地去而不能徒做挽留。
所以他只是缓缓垂下头,无声地,沉闷地把自己埋入妇人干瘦的怀里,沉默地哽咽着。
直到他的视野中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邪神亲自降临,将他抱回了神界。
却没有把年轻人抱回他的寝殿,而是将人直接抱进了自己的寝殿——属于邪神的,恢弘磅礴、肃穆庄严的云上宫殿。
依然沉浸在悲伤中的青年终于发现了自身的处境,不安地从邪神的臂弯处探出头来,被压在黑色的神床之上时还怯怯地偏着头躲着:“……叶迎之。”
其实暗自里,他早料想到会有这样一天,甚至会在一些夜晚因此而感到不可名状的躁动难安。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突如其来。
邪神吻着他:“你骑走了时光女神最钟爱的云马,我不得不赔了她三只。”
神祗彻底禁锢住自己轻轻躲闪着的爱人,落下又一个吻:“……该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