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展心以前不曾留意天上的星星,没注意嗅过空气里的干草味儿,他看夜空的时候,从来没有开心过。
黑夜对于他来说,只代表恐惧和孤寂。
夜里会有散发着恶臭的父亲,站在家门口等着他的债务,疼痛的、难以动弹的身体。程展心的每天都过得那么无望、那么漫长,他什么都不敢想,也不敢开心和伤心,不敢笑,不敢哭,畏畏缩缩地活着,消极地承受苦难。
挨打的时候蜷起来就好了,债主要钱的时候拿出来就好了,没钱再努力地去拉点活就好了。
好像今天受过苦没喊疼,明天就能过得很好了一样。
和陆业征呆一块儿的这几天,程展心像在做梦。
他常觉得自己是连乞讨都讨不好的乞丐,拿着陆业征施舍他的糖站在街口,陆业征一走,天上就马上要下雪了。
雪会盖住他,盖住他的手,盖住他的糖,那就全都没有了。
“程展心,”陆业征看程展心走得快撞墙上去了,微微施力把他扯了回来,问他,“吓坏了?”
程展心在想心事呢,陆业征一开口,他被陆业征牵着的手就紧了紧,迷惘地转头看了陆业征一眼,回想了刚才陆业征说了什么,才道:“没有。”
新丰小区没有路灯,只有居民楼防盗窗里透出来的灯,让四周不至于一片漆黑。
陆业征按了一下车钥匙,车灯亮了亮。
程展心毫无防备,眼睛被强光一照,不由自主地闭了一下,看上去总算有一点稚气和人气。
陆业征觉得程展心这样太可爱,手比心快,又按了一下,程展心又被闪了一下,他愣了愣,问陆业征:“你干嘛啊?”
陆业征就也发现自己这样有点愚蠢,谎称按错了,走过去给程展心拉开车门,看着程展心坐上去。
驶出小区,陆业征问程展心:“你刚才发什么呆?”
“没有啊。”程展心矢口否认,“我没有发呆。”
他终于从程烈的噩梦里醒过来了,今天这一天跟打仗一样,又长又煎熬,心在谷底的岩浆里翻腾挣扎,总算爬了起来。
程展心忍不住小心地微偏过头,看看失而复得的陆业征,又低头闭了闭眼,好像刚才看了什么了不得的宝物,要马上深深刻到脑子里去,再也不能忘记了。
陆业征一直注意着程展心,理所当然抓住了程展心的小动作,立刻取笑他:“你还偷看我。”
“我没有偷看,”程展心说完之后,生怕陆业征再抓住不放,就补充道,“我转转脖子。”
陆业征看着前面的路,被程展心逗得笑了笑。
“陆业征。”程展心叫了他名字,又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说。
陆业征“嗯”了一声,问他:“吃饭没有?”
程展心想到他食不知味的晚餐,诚心求教:“两口算吃吗?”
“不算,”陆业征瞥他一眼,回答了程展心的笨问题,“想吃什么?”
程展心陷入了苦思,陆业征等了一分钟,程展心还没想出来,他就道:“喝粥吧。”
“好啊。”程展心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陆业征看着程展心那种不用自己做决定,就跟解放了似的样子,叹了口气,问他:“程展心,你怎么这么没主见?”
程展心又不承认:“我在想呢。”
“嗯,”陆业征又笑了,附和程展心,“你在想呢。”
钻出了程展心家小区门口的那条小路,车速就快了起来,陆业征转了个弯,上了高架。
路边高楼上的灯火飞快地从车窗外略过,程展心降下了一点窗,让夜风拍在他脸上,也吹在他心里,把过热了的心吹得凉一点,免得要在陆业征面前露馅,让陆业征发现程展心连手都握不紧了,哪儿都是软的。
“开窗不冷?”陆业征问他,“外套在后面,自己拿。”
程展心只穿着T恤,是有些冷了,又趴到后面去够衣服。程展心很懒,倒穿着外套,靠着椅子发呆,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陆业征:“你为什么又来找我?”
“来给你送东西。”陆业征说。
程展心戳穿他说:“你根本没带。”
前方有一起小车祸,车辆都堵住了,陆业征也停下来,他侧过身,认真地看着程展心,问他:“我不来你怎么办?”
陆业征是真心想知道这个问题。
他走进程展心家里,程展心就那么站在一旁,他真的想知道,他要是今天下午就这么走了,没人帮程展心一把,事情会是什么结局。
程展心和他对望了一阵,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陆业征脸色难看地让程展心一句话越说越轻。
“那――他呢?”陆业征话在嘴边绕了几转,还是问了出来。
他没和程展心聊过齐穹,是因为不想去挖开程展心的疮疤,给程展心造成二次伤害。
陆业征觉得自己知道所有的事情了,他确实不在意也不介意,更不想再听程展心讲一遍。
但是现在,他发现事情可能根本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样子。
那么便还是想再问问。
程展心想到齐穹就头痛。
他沉默了片刻,才道:“下午是他自己跑来的。说要帮我还钱,我没要,他就走了。”
“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程展心又说,“我跟你说过的,四月二十二号晚上十点二十分左右,我说我跟齐穹不是那种关系,我身上的伤是我爸打的,你跟我说知道了。你没信对吗?”
程展心事记得牢,越说越长,除了给人讲题,他从来没说过这么长的句子。
陆业征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