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后,他们也没有互相跟对方提过这五年里发生的任何事,只能凭借想象和推测描绘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当年还在世的母亲罗秋绫也曾想趁还有能力将他送出国,叶钦想,易家有钱有权,想必程非池的海外求学的生活不会太辛苦,至少没有他在国内过得艰难。
“他很聪明,学习也好,那帮二代都在外面泡夜店打牌喝酒的时候,只有他在认真念书,他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在五年内完成本硕连读的。”说起叶钦不知道的事,颜虹语气中不由得带了一些骄傲,“他每次得到教授夸奖,每次获得奖学金,我都坐在下面看着,所有人都为他鼓掌。”
叶钦眨了一下眼睛,似乎也看到了那个摆脱束缚,意气风发的程非池。
从前他就觉得程非池不该待在六中那样平平无奇的学校,不该奔波在无穷无尽的打工路上,更不该上C大那样普通的大学。
他连看到程非池的手伸进污水中都会觉得违和,当时不明所以,许久之后才琢磨出来,他打一开始就对程非池另眼相待,觉得他是特别的,跟以前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他天生就该坐在高处,而不是为俗事所累,为背负着不该由他承担的重量弯腰低头。
听颜虹说这些,叶钦心中稍有宽慰,至少程非池最后选择了前程,没有为他放弃更多重要的东西。
颜虹接着道:“可是,他从来没有为取得的成绩感到哪怕一丁点自豪,或者说,他一点都不开心。”
叶钦眼皮一颤,刚放松些许的心情瞬间紧绷,尤其是听到最后两个字。
“你知道别人在背后怎么说他吗?私生子什么的都算好听的,因为他不愿意改姓,平时又洁身自好不与他们混在一处花天酒地,他们都说他是易家买来帮着处理家务的小厮。他的继母,也就是易家现在的女主人,三番五次飞过来,借着看他的名义在学校散布谣言,难听的话连他的导师都听了一耳朵,有次期末当着所有人的面问他要不要先回去处理完家事再回来继续念书。”
“最过分的一次,他的继母骗他说他母亲病危,又冻了他的卡不让他买机票回国,他问别的留学生借钱,被那帮人指着鼻子耻笑野种,问他毕了业是不是要去给易家的真少爷当马骑。”
听到这里,叶钦嘴唇上下开合,无意识地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手也攥起拳头,睁大的眼睛里写满慌乱无措。
颜虹看到他的反应,忽而又笑了:“没想到吧?他那样的人,竟然能受得了那样的侮辱。他分明不是会为了金钱和权力折腰的人啊。”
这回停顿的时间比刚才的都要长。
半晌后,颜虹舒了一口气,脸上恢复胜券在握的表情:“所以,我是唯一一个能帮他在易家站稳的人,而你”
她的目光掠过桌上那捧向日葵,转而看向叶钦,高傲的目光中带着怜悯,“只会拖累他,破坏他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一切,把他重新拖回泥淖里。”
这天程非池没有在办公室里处理工作,而是坐车去邻市另一个易家旗下的酒店集团视察,并留在那边主持了一个会议,结束工作时太阳已经落山,回到S市天都黑透了。
在花园酒店隔壁的办公楼里处理了几封邮件,到停车场取车,程非池靠在驾驶座上闭眼休息几分钟,睁开眼睛依旧满面疲惫。
这阵子易铮交了许多工作到他手上,加上先前的那些以及他私底下自己在往首都扩展的业务,着实忙得够呛,像今天这样晚上十点前收工的情况都极少。
此刻挤出空闲,程非池把白天腾不出时间整理的琐事在脑中过滤一遍,除去程欣每天打电话老生常谈嘱咐的那些,他想起今天上午颜虹也打了电话过来,说有东西要给他。
还有叶钦,不知道今天来了没有。
叶钦第一次进入他的住所,他就察觉到了。
之所以没有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一方面因为工作太忙无暇分心,另一方面是觉得没必要点破。
程非池大概明白叶钦的心思,无非是觉得欠了人情,想用自己的方式做出补偿。
他从前就是这样,为了接他淋雨弄湿衣服,第二天他就赔一套新的;无缘无故冲人发了脾气,为表歉意他可以放下脸面,勾住自己的脖子说亲就亲。等到他觉得偿还够了便好,没必要特地出面阻止。
程非池想,为这事专门与他联系,才像刻意留有余地。
如果非要做点什么的话,正确的方法唯有直接将密码换掉,再把那张电话卡从手机里拔出来,以绝后患。
乘电梯上楼时,程非池摆弄了几下电梯里的数字按钮,语音提示重新设置密码时,他一时竟想不出还能设置什么数字。生日太容易猜,可除了生日,他常用的只有现在用的0215,犹豫了几秒,系统就跳回正常待机界面,接着“叮”一声,抵达顶楼。
明天再改也不迟。
程非池疲累至极,进到屋里,鞋子也没换就走进去,嗅觉先于其他感官,意外地捕捉到一缕清新的花香。
接着便听到一点奇怪的动静。
打开灯,伴随着“砰”的一声闷响,屋里洒满灯光,一室明亮。
想躲到桌子底下的人因为动作太急,脑袋磕到桌角,疼得忍不住“嘶”地倒抽气,捂着脑袋直起腰,通红的眼睛和程非池碰个正着。
前几次都是匆忙来匆忙走的叶钦今天没走,明知道会被抓住,还留到了现在。
程非池在原地站了片刻,似乎想不到说些什么,垂眸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
没等开口,就听叶钦说:“这是颜……颜小姐送来的。”
说着指了指旁边的向日葵,“这是我带来的。”
程非池没说话,走到卫生间里洗脸提神,叶钦跟了上来,在边上递毛巾。擦脸的时候程非池瞟了一眼地面,他还穿着那双一次性拖鞋,脚指头快把薄薄一层的布鞋面顶出破洞了。
接着,叶钦彻底化身跟屁虫,程非池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程非池抬手他就递水,脱外套他就帮着挂,往玄关走他就跑过去拿拖鞋,会读心术似的,总能先一步帮程非池做好准备。
跟着来到卫生间,被推拉门挡在外面,叶钦噘了噘嘴,索性倚靠在墙边等。
没到半分钟,门再次打开,程非池身上的衬衫一颗扣子都没解,一手扶着门框,没什么表情地问:“你想干什么?”
冷冰冰的一句话,却让叶钦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好像等到现在就为了这一刻。
浴室里柔和的灯光直射在他脸上,已经干涸的泪痕一览无遗,睫毛一簇簇黏在一起,眼泡也是肿的,不知道哭了多久。
明明一副惨兮兮的样子,偏要咧开嘴笑。
“你不是知道吗?”叶钦弯起眼睛,语调上扬,“我想追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