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断水山庄彻夜灯火通明,孙悯风直至卯时才推门而出,一身素衣染了斑斑血迹,看起来狼狈万分。
叶浮生用手虚虚遮住天光,出言调侃:“哎哟,您这是治病去了还是shā • rén去了?”
“宰猪!”孙悯风人已累极,冷笑着回了一句,暴躁地推开守在外面的众人,“该做的我都做完了,现在都别来烦我!”
言罢,他一头撞在楚惜微身上,没骨头般靠着主子的后背,登时打起了呼噜。
楚惜微把他扔给守在身后的属下,歉然一笑:“既然如此,我等就先告辞了。”
薛蝉衣迅速打点诸多事宜,把一干人等都安排妥当,这才带着谢离打开了房门,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叶浮生很有自知之明地留在外面,隐约闻到一股混合血腥气的浓浓药味,谢无衣的声音透过门扉传出来,颇有些虚弱,精神却是很好。
也不知究竟说了些什么,没一会儿,薛蝉衣和谢离就走了出来,小少年眼眶微红,时不时吸吸鼻子。
叶浮生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正要领少庄主回去闷觉,却被薛蝉衣叫住:“叶浮生,我师父要见你。”
她说话时眉头一抖,脸上满满的疑惑,实在想不出这么一个初到此地的浪子能跟断水庄主有什么交集,是以美目一眨,示意他赶快坦白从宽。
孰料这半瞎偏偏在此刻犯了病,愣是把这番“眉目传情”视若无睹,欣然推门而入,徒留一大一小在外面干瞪眼。
走进屋里,那股药味就越浓,好在房中只点了一支蜡烛,昏暗的光芒让他的眼睛很快适应过来,只见床铺上空无一人,屏风后却有热气蒸腾。
低哑的声音从屏风后响起:“你,过来。”
叶浮生犹豫了一下,走过去一看,谢无衣胸膛以下的身躯都浸泡在黄花梨木浴桶里,内中是褐色的药汤,散发着浓郁的药味。
他的嘴唇上有破口,想来是拔针时疼痛难忍,被自己生生咬破,现在依然有一丝血迹残留。
叶浮生刚到身边,谢无衣就睁开了眼睛,道:“替我加些热水。”
“庄主喊我进来,不会就是为了找个使唤小厮吧?”叶浮生笑着提起水壶,一注深褐色的滚烫药水兑入,谢无衣却丝毫不觉热,仍然面色不改。
叶浮生和他这才是第三次见面,知道这位谢庄主的脾气不似传言那样温文尔雅,反而凌厉逼人,深感传言不可信。然而现在,谢无衣却像名刀入鞘,收敛了所有锋芒,让他恍惚有种错觉。
一种透过眼前的谢无衣,看到另一个人的错觉。
他这么一走神,冷不防谢无衣的手从水中电射而出,登时扣紧他脉门,把了片刻,道:“你的内功,并非出自我断水山庄。”
叶浮生满脸无辜:“在下本也不是断水山庄的人。”
“叶浮生,是真名?”
“如今是。”
“在此之前,我曾疑心你是在说谎,现在……”谢无衣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怎么死的?”
叶浮生道:“所谓的‘他’,是谁?”
闻言,谢无衣的手劲一大,扣住叶浮生脉门的三根指头几乎要嵌进他肉里去。好汉不吃眼前亏,叶浮生立马改口道:“哦,是给我那块玉的人。”
谢无衣重复道:“他怎么死的?”
“万箭穿心,可惨了。”
谢无衣一怔,叶浮生趁机抽回手,“他死在关外,尸骨埋在荒山野岭,如果庄主要报仇的话,可以打消念头了。”
“报仇……呵。”谢无衣勾了勾唇角,“他……你叫他什么?”
叶浮生笑道:“在我们那儿,所有人都是没有名字的。直至死到临头,他才把那块玉佩托付给我,在下看到上面那个字才知道他以前是姓谢的……啧,他倒是和庄主颇有缘分,说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谢无衣:“你想知道他叫什么吗?”
叶浮生放下水壶,道:“请赐教。”
谢无衣便道:“他叫谢珉,字无衣。”
房间里一时间静得可怕。
半晌,叶浮生才“咦”了一声,苦恼道:“庄主这回答,在下可听不懂了。天下第一刀独步江湖,人人皆知谢庄主盛名,难道他还有胆子冒充庄主?哎呀,要真是如此,我倒庆幸他死在关外,否则被断水刀一刀两断,那是更可怜了。”
谢无衣嗤笑道:“你怎知死在刀下的人一定会是他?”
叶浮生慢吞吞地道:“因为他右手筋脉已断,这一点……庄主不是该比谁都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