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可是到了嘴边又一个字都不敢讲,几乎要憋得五内俱焚,好在端清先一步开口了。
在叶浮生出神的时候,端清已经将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三遍,发觉他一没缺胳膊少腿,二没气息奄奄,总算多了几分欣慰,撤手淡淡问了一句:“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叶浮生好不容易扯出一个笑容:“好啊,上得厅堂下得战场,能交朋友能打流氓,再好不过了。”
端清的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道:“为什么不说,你中了‘幽梦’?”
叶浮生心里一跳,就听端清道:“多年不见,你不光学会了胡说八道,还晓得了扯谎。”
任叶浮生平时多么舌灿莲花,现在是再怎么也油嘴滑舌不起来了,他只能低下头,用一种乖顺到谦卑的态度认错:“师娘教训的是。”
当年在自己面前能一蹦三尺高的兔崽子,如今却成了这般半死不活逆来顺受的样子。端清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就是一掌向叶浮生面门拍去。
劲风扑面,武者的本能让叶浮生下意识抬手格挡,紧接着又意识到了是谁要打他,赶紧撤了力道,不仅撤了手臂,还闭上眼乖乖等着被“清理门户”。
不料端清这一掌到了面前,却忽然一偏,本来该断金裂石的一击顷刻化去内力,只有一巴掌重重打在了他脸上。
哪怕没有内力,这一巴掌的力气也不小,叶浮生被打得嘴角流了血,左脸红了一大块。然而这一下就像把他从经年的噩梦里打醒了那样,他从心魔纠缠之中回过神,看到端清静如止水的双眼弥漫开轻微怒色,仿佛暗流在平静水面下疾涌。
脸上火辣辣地疼,叶浮生看着端清,他本来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了面对故人责难的准备,但真正事到临头的时候,心中还是生出一把斩之不绝的怯意,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他暗自呸了自己一口:“委屈什么?孽徒,打得好,打死活该!”
叶浮生这厢拼命想让自己坦然起来,却不料端清下一句话,打断了他所有的自以为是和佯装从容。
端清把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都收进了眼底,此时道:“这一巴掌,是你师父要我打的。”
叶浮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愧疚、悲愤、委屈……这些个五味陈杂的情绪一同纠缠上来,从他的眼圈里牵出血丝,一点点染红了视线。
“她临终之前,骂了你两句,让我一定要替她打你一巴掌,越痛越好。”顿了顿,端清慢慢道,“打完之后,就算了……她不怪你,你也不许,怪自己。”
端清说完这句话,叶浮生终于站不稳了,他脚下踉跄差点又跪了下去,好歹一手撑住了膝盖,慢慢站了起来。
他浑身都在发颤:“师父……不怪我?”
“当年之事太突然,她来不及说更多,就撒手人寰,临终前只交代我一定要把你找回来,切莫过于责怪。”沉吟片刻,端清敛了眉目,“我的确曾在那一刻对你心生怒恨,但也明明白白地知道你不可能无缘无故做出这种事情,其中必有算计……既然如此,你顶多是有过错,但无罪孽,可小惩大诫,却谈不上命仇相抵,又何从怪哉?”
叶浮生瞳孔紧缩,双手紧握成拳,指节筋骨毕现,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生怕打断了端清的话。
“这些岁月我因故避世,今年七月才得以出山入世,开始调查你的去向和当年惊变真相,于惊寒关发现端倪,一路追了过来……”端清微凉的手抚上他湿润眼角,轻轻叹了口气,“欺芳无意怪你,你也该学着放过自己了。”
仿佛在黑暗里踽踽独行已久的旅人终见一线光明,又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叶浮生喃喃道:“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