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适才力压僵持之时,楚惜微故意露了胸前空门,就是等赫连御动手之时,将《归海心法》内劲打过去。
赫连御体内真气如今虽然强盛,却是一团乱麻,只勉强保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放在平时楚惜微与叶浮生都奈何不了他,现在却不一样。
《归海心法》甫一入体,便把蛰伏在赫连御丹田经脉里的内力全部纠缠起来,在要脉奇穴间乱走直冲,对于武者而言,这就是死穴!
赫连御眼前一黑,头疼欲裂,耳鸣不止,全身已经痛到麻木,手脚开始发冷,胸中传来窒息感,嘴里全是腥甜味。
失血过多,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恍惚间,他想起在泣血窟时夺功时,白发道长最后看过来的那个眼神,如同看一只自取灭亡的蝼蚁。
对了,端清……端清在哪里?
赫连御仅剩的手指松了又紧,握住剑柄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竟是由向楚惜微劈下!
铿锵一声,惊鸿刀与破云剑再度相接,叶浮生一刀架住赫连御的剑,左手运力为掌重重击在他胸膛上,但闻一声闷哼,生生打断了他两根肋骨!
“你……知道在安息山的时候,我为什么没有杀你们吗?”此刻近在咫尺又生死一线,赫连御竟然还能笑出来,他已经有些涣散的目光越过叶浮生,落在楚惜微身上,嘴角慢慢勾起,“因为在那时,我就看出你们之间有情义,既然如此……不等到你们情深义重,不在他面前杀了你,怎么算一场好戏?!”
楚惜微的眼睛忽然一疼,像是被毒蝎子的尾巴刺了一下。
叶浮生全力防备着赫连御,未料着这一遭,身体顿时一个踉跄偏了开去,他蓦地一惊,来不及去看个分明,就听见了一声怪响。
这声音很轻,微不可闻,仿佛被夏夜的虫儿振翅轻咛。
从赫连御袖中,爬出了一只小小的蛊虫,像知了,却只有指腹大小,通体发绿,幽冷得像深夜坟头上飞舞的鬼火。
可它很快,快到楚惜微推开了叶浮生,就没有躲避的机会。
与此同时,从惊风殿内的砖缝、地下如潮水般爬出了密密麻麻的蛊虫,大小不一,形态各异,色彩斑斓如天虹碎入水面的粼光,顷刻间爬向殿内三个活人所在的地方!
他们遍寻不着的蛊洞,就在惊风殿地下!
赫连御这个疯子,竟然在自己安寝之地设下必杀之局!
叶浮生睁大了眼睛,他平生最引以为豪的轻功,到现在竟然赶不上这咫尺的距离。
一步之差,一瞬之间,好像过了千年万里。
那只蛊虫落在了楚惜微手上,叶浮生的呼吸几乎在这一刻停止,眼里只剩下楚惜微,已经顾不上快要爬到他脚边的几只虫子。
“阿……尧?!”
楚惜微只觉得手背那处冰凉一片,下意识想将蛊虫震开,可赫连御弃了剑,浑然不顾自己现在的情况,用最后一只修罗手死死锁住楚惜微的脉门,脸上的笑容扭曲到几近疯狂。
下一刻,叶浮生的眼前划过了一道寒芒,割裂楚惜微飞起的一缕乱发,如流星划过般带出了长尾巴似的残影,不偏不倚地贯入赫连御后心!
他那双已经渗出血水的眼睛陡然瞪大,目光渐渐涣散,喉咙里发出“咯咯”两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从他胸前穿出的,是一截锈迹斑斑的染血断刀。
死到临头的时候,记忆好像变得无比清晰,赫连御认出了这截断刃,是十三年前在泣血窟里穿透顾欺芳胸膛的那把刀。
血色伴随黑暗在眼前弥漫,如同潮水席卷来去,吞噬着仅存的意识,好像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在片刻之间,赫连御想起了很多东西,又忘记了更多。
口中流出发黑的血,他用最后的力气抬起头,只能依稀看见一道白影从门外踏入,半步未停地与他擦肩而过。
嘴唇微微张开,可他什么都没说出来。
眼里的光就像坠落穹空的一颗星子,在黑夜消失的前一刻砸在地上,下一刻光华寂灭,变成了与黄泥无异的一粒尘土。
他伸出手想抓住什么,这一次没有扑空,而是撕裂了一片染血的白色衣角,随着裂帛声起,赫连御再无余力,双膝重重跪倒在地上,头颅缓缓垂下,空洞的目光永远凝固在血迹斑驳的地上。
一生漫长的岁月,终于行至穷处,在此刻尘埃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