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叡的身体剧烈颤抖,伤口中翻涌着滚滚黑气。他低头审视闻折柳,嘴角溢出的鲜血在他的下巴上丝丝流淌,但他依然在笑,笑得鬼魅而狂热。
“你……很好……”他的嗓音嘶哑,一字一句地阴郁道。
异度空间保护机制随之启动,无边的黑暗如潮水翻滚起来。它们包裹住贺叡,也将闻折柳的身体猛地弹出,降落在已经转换为里世界的地面上。
——他最后看到的,是贺叡疯虎般让人内心生凉的眼瞳。
贺钦站在六楼走廊仅剩的房间里,他望着大开的门窗,感受到自己手中的星戒正在一闪一闪地发出光与热。
闻折柳安全了。
他抬手,抹去唇边残存的血迹,在心安的同时,亦感到一丝揣摩不能的顾虑。
他伤得重吗?贺叡和他说了什么?对于那些过去的秘密,贺叡又会用什么样的方法往里添油加醋,以此达到挑拨离间的目的?
他站在原地,犹如一尊沉默高大的雕像,陷入了少有的踌躇。
“那什么……哥们儿,”关智羽抓了抓头发,讷讷叫道,“里面的东西,你还拿吗?”
听见他的问题,贺钦回过神来,他往房间里走去,看见顶上灯光有如黄昏后的暮色,一室空荡荡的桌椅同样喷涂粘连着大量的鲜血,血液呈四溅状,把整个房间抹得像一副大型地图。
在最前方的讲桌上,摆放着一册摊开的黑皮笔记本。
贺钦不再犹豫,他伸手抓过笔记本,看见上面同样被人用加粗的红笔——亦或是手指,狂放潦乱地飞舞上了几个变形的大字。早已氧化发黑的血迹又从纸页上蔓延出去,滴滴答答地沾在讲桌上,仿若某种引路的标识,顺着地面,点到挂着地图和展示白板的墙壁边缘。
这间教室的构造和他们白天看见的完全不一样,是很多年前老教室的模样,条件当然会简陋一些。展示白板是用钉子挂在墙上的,马克笔的残存墨迹留在被磨得快要起毛的板面上,又渗进丝丝缕缕的擦痕间。
贺钦伸出食指,如一弯羽毛,轻轻掠过眼前这片毛糙模糊的石膏白,然后缓缓下移,无声按住白板的底端。
他浑身是伤,硝烟和冷似寒刃的锋芒在他的眼角眉梢飘逸,可他的动作却柔如**,像长刀的血穗,在风中坠着一枝枯玫瑰。
“……”不知为何,邱博艺和关智羽也在这奇异的氛围中变得不太敢说话了,他们蹑手蹑脚,想要去翻一翻那本摊开在讲桌上的笔记本。就在这时,贺钦的手臂略微使力,一声钉子被折碎的脆响,他两手抬着那块占据半面墙的白板,将其放在身后的一排课桌上。
两个异端审判会的成员一回头,顿时瞪大了眼睛。
只见露出的一整面墙上,除了玄奥扭曲的符号,就是宛如精神病人疯狂呓语一样的重复字句。跟外边的“救救我”、“我不想死”有所不同的是,这里还写了不少长句。
贺钦掏出手机,利落地拍了几张照片,随后转身过去,对关智羽和邱博艺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怎么样,要不要做个交易?”
邱博艺吞了吞嗓子,竟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关智羽梗着脖子,逞强道:“什、什么交易?”
“我要你们第一关拿到的隐藏信息。”贺钦单刀直入,“这一关的笔记本和墙上的一面东西,两队就可以共享。”
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要如何定夺衡量这个交易的份量。
监控室内的华赢惊恐大叫:“好卑鄙一男的!这不就是趁火打劫吗!”
“我——或者说无人入眠,现在都没有功夫和你们耗,因为新的敌人出现了,你们不再是我们的优先针对目标。”贺钦说,“这已经是很优厚的条件了,毕竟在这一轮,你们是跟着我跑上来的,一路上都没有受到什么阻碍吧?”
“等等等等,等一下,”关智羽有些糊涂了,“什么你们我们他们的……新的敌人又是谁啊?这个世界除了竞争团队和boss、npc之外,还有其他角色吗?”
贺钦说:“这些问题,你不妨回去问你们的会长,他应该看得很清楚了。”
“而且……”邱博艺嘟哝道,“我们为什么要和你做这个交易啊……你现在只是一个人,还受伤了,我们可是有两个诶……”
“呃,话虽然是这么说,但你也不要讲得太直白好不好……”关智羽小声说,“感觉好尴尬啊……”
贺钦笑了一下。
“那么,我换个说法。”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睛却仿佛豹子的金瞳,折射出令人胆寒的冰冷,“——如果不想在这一关空手而归,就把上次得到的隐藏信息给我。笔记本上的线索,我还能让你们看一眼。”
眼见他的手掌轻缓地按上腰侧刀鞘,华赢登时惊慌失措,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见,便在监控室里一声迭一声地叫唤起来:“给给给,我们给!别伤害他俩!”
两个宅男被他恶意的笑容和威胁吓得欲语泪千行,就差抱在一块做鹌鹑了。不知是团魂的力量发作,还是他们终于跟会长心有灵犀,贯彻了异端审判会能屈能伸的宝贵精神,也慌里慌张地大叫起来:“给给给,我们给!你不要过来啊啊啊!”
贺钦摸到刀鞘的手掌瞬间改换动作,自然而然地朝下拂了拂衣摆。
“谢谢。”他风度翩翩地颔首,接着连笔记本也不拿,就这么从门口走了出去,迅速消失在走廊的楼梯处。
两个人都呆住了。
关智羽:“……哈,这就走了?”
邱博艺:“……是,这就走了。”
关智羽:“那我们这关干嘛了?”
邱博艺:“可以,你问的问题很好,值得深思,发人深省。因为我也很想知道,我们这关到底干嘛了。”
关智羽:“……”
贺钦朝楼下走去。
除去贺叡重击过来的那一拳,相较于过往的多次战斗而言,今晚的强度并不能算多高。不过,心灵的疲累更甚于身体的伤痛,短短几分钟,他已经想了无数遍,模拟了无数遍,他疯狂的血亲会用什么样的口吻揭开闻折柳的伤疤;会用什么语句,什么姿态,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的太阳在真相的泥泞中艰难挣扎……他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贺钦心中明晰。因为假使贺叡有了软肋,有了一颗流落在外的心,自己同样不会放弃折磨他,痛击他的机会。
他们体内流着无异的血,他们是相同的怪胎。走不上志同道合的歧路,世俗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但在世俗排斥他们之前,他们彼此就已经开始自相残杀,发誓不在王座的旁侧安插平起平坐的通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