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谢源源的心凉得透透的,什么都想不到了。
见他不回答,军官又往前走了几步,探照灯的强光闪过,他的眼珠是幽幽洇开的绿,犹如深谷中覆盖白骨的青苔,或者沉腻的死水。
“你好像还是从女囚那边翻过来的吧?”他问,“谁放你走的,怎么不说话?”
谢源源真的没有想过,有人居然可以第一眼看见他的行踪。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谢源源下意识后退一步,不,冷静,一定要冷静,如果这时候糊弄不过去,那就是妥妥的死路一条了……
“我……我刚才是迷路了……”
军官的眉梢一挑,显然不能相信他说的话。
“迷路?你能从男囚迷路到对面去?”他掸了掸烟灰,“你的编号是什么?你……”
下一秒,他的神情遽然一变:“你没有编号?!你穿着囚服,但却没有编号?!”
谢源源此刻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刺青工人连个毛都看不见,到哪去给他整编号?就算要现在先下手为强,他心中也有种强烈的预感:他是不可能在属性压制,身形完全暴露的情况下取得胜算的……他只会输,而且输得很惨!
“我……我其实是……”谢源源额上渗出了细小的汗珠,蓝汪汪的袖剑就藏在他的手腕内侧,弹不出,也不敢弹出,“我是……”
就在这时,军官身后的狭窄小径处,又传出来了一个轻盈的脚步声。
“长官,您站在这里,是出了什么事?”
谢源源的身体猛地一颤。
好耳熟的声音……好亲切的声音!
乌黑皮鞭微微摇晃,随着来人走路的闲适姿态一下一下地轻拍在腿侧,闻折柳从黑暗中缓步踏出,徐徐站在这名军官身侧,平淡地扫了一眼谢源源汗津津的脸庞。
“站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不去做你自己的事?”
谢源源如临大赦,当下也顾不得叙旧和传递消息,立刻就打算脚底抹油,开溜。菲利克斯却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他,烟头从手中滚落,复又被他碾进砂石中,“他没有编号,又是刚从女囚那边翻过来的,太可疑了,我建议当场处决,你觉得呢,中士?”
闻折柳顿了顿。
实际上,他不是不惊讶的。
从未有哪一个人——或者说,从未有哪个npc,哪个boss,能够在见第一面的时候就看穿谢源源的行为举止。珍妮不行,珑姬不行,快乐道森不行,狂天使也不行,但就在第五世界,居然就出现了这样一个能力堪称可怕的怪胎……
等等。
闻折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可疑份子,您说他?”闻折柳笑了起来,他抬了抬下巴,冲谢源源道:“指挥官称呼你为可疑份子,你听见了吗?”
谢源源急忙回答:“听、听见了!对不起长官,下次不会了!”
菲利克斯转过头,在怀中摸出一个烟盒,从里抽出一根香烟叼在唇上,闻折柳顺势抬手,为他点了个火。
“你认识。”
“唔,”闻折柳甩灭火柴,将声音放低,“世上总有不透风的墙,新来了一批人,要是有什么不该传出去的消息在犯人间传开了,终究是一件麻烦事,就选他做了暗线,定时给我汇报一下。”
烟雾弥漫,模糊了指挥官在夜色中的面容轮廓。
“那么,你打算给他什么报酬?”
闻折柳微微一笑:“我允许让他看看对面的家人……或者朋友。”
顿了顿,他补充道:“一次。”
菲利克斯的笑容在嘴角平平提起,波澜不兴:“合算的买卖。”
闻折柳从他身边走过,于谢源源身前站定了,低声道:“好了,走吧!回去记得把编号刺上,我答应给你的特权可不包括这个!”
谢源源抬起头,仔细而快速地看了一眼闻折柳,旋即飞一般地跑走,迅疾消失在了营房的尽头。
闻折柳没有给他通讯道具,因为,就在刚才的那一瞬间,他已经明白了集中营指挥官的秘密。
——昔日,谢源源也有一次曾经被识破过行踪的经历。那时候是他去暗杀加姆,叫身具追踪热源,或者探测二氧化碳排放量装置的机械兽金翅雀发现了潜行的路线。
诚然,谢源源的体质逆天无比,但凡是活物,就无法在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存在。可是,即便是这样的体质,对机械生命也是不起作用的。他还活着,还有属于人类的生理活动,他的肌肤发热,他的鼻腔呼吸,他的心跳和血液仍有弹动流淌的声音……不管怎么说,不靠特殊道具,这些全都是无法被彻底掩盖的。
机器人。
只有机器,才能一眼在黑夜中察觉出一个活人的痕迹,并且不会对谢源源超乎常人的存在感发表任何惊叹的看法。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机器人眼里看见的景象,早就与寻常人类不同了。
闻折柳猜测,是每件囚服上都有的磁条让菲利克斯判断出谢源源的身份,刺青中包括的矿物质又让他发现,谢源源是一条特殊的漏网之鱼。
他转身回来,目光不经意地掠过菲利克斯的眼珠。
无机质的,冷冰冰的绿。
——所以,他也不能在指挥官面前,从包裹中拿出蓝牙耳机。世界在他眼里是另类的透明,哪怕自己背对着他,用再隐蔽不过的手段交给谢源源这件金属道具,都会被一下看穿。
原来如此,竟然是这样……
闻折柳不动声色地跟着菲尼克斯原路返回,心中除了惊吓,还有些庆幸。
还好这位指挥官今天碰到的人是谢源源,还好自己就跟在他身后,还好谢源源曾经也被更明显的手段勘破过。以上种种,居然就让他推断出了一个重要的情报。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仅有一对眼珠子被改造成了机械,还是全身上下,一整个人都是机械构造?
闻折柳低下头,扫了一眼菲利克斯至始至终都被遮盖在黑手套下的肌肤——除了面部的皮肤,还有偶尔显露出一寸的脖颈,这位掌握数千人生杀大权的上尉活得就像个严谨的苦修者,似乎将自己的**往外多透一丝,都要接受苛刻的鞭刑一样,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风。
闻折柳来不及扫第二眼,他就被指挥官叫住了。
“中士,”菲利克斯沉沉地说,“你明天就去博士那报道,我们客人交予的方法还有待测验,至于犯人内部的事,自有副官去做。”
说着,他压低了声音:“不管你们之间产生过什么矛盾,最好不要将它带到工作上去,这会让我很为难,明白吗?”
嘴上说着为难,他的语气却依旧冷硬如钢铁,充斥着漠不关心的威胁。闻折柳点点头,回答道:“是的长官,我明白。”
谢源源喘着粗气,一个猛子扎回自己的营房,几乎是受了惊一样地蹿到房梁上猫了起来。和队友相遇本来是天大的喜事一桩,可他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突然被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敌方npc看穿来路!
有人能一xià • zhù意到他,这是他过去十来年所奢望的场景,但放在这里就一点都不好玩了,一点都不!
谢源源的心脏仍在胸膛中不停狂跳,他尽力平复了一下呼吸,又开始懊恼自己蹩脚的临场表现。杜子君说得没错,他迟早有一天会因为粗心大意而吃教训的,这次,如果没有闻折柳强行干预,替他打了这个掩护,他恐怕在今天晚上就会出局。
他喘了口气,觉得现在还不能松懈,于是又从房梁上跳下来,朝着刺青工人的营房跑去,他需要尽快给自己编造一个身份。
此时,被凌晨抓起来点名干活的囚徒们早已开始搬运沉重的钢筋钢轨。谢源源胆战心惊地绕过守卫,跑到安置工具的房间。趁着左右无人,他抓起墨印,先在一旁的纸上试了好几下,接着就大着胆子,学着先前他观察过的手法,在自己手臂内侧的肌肤上印了一串大致的数字。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到些许安心。谢源源停下动作,还未来得及能够静下心来沉着思考,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便听见门外传来些许隐约的说话声。
“?”谢源源的眼神从门缝里挤出去,虚虚地落在外头。
小屋这里的地势已经很偏僻了,是犯人干活也不允许走到的地方,更何况这里还有其他守卫站在门口……谁来了?
他的耳朵微微一动,轻贴在粗糙的门板上。
“……快点!”男人的声音粗而快地滚过林边的幽暗空地,“就是这里了,加快速度!”
“……妈的,你确定就是这?”另一个声音问道,“你的【寻宝蜂鸟】究竟管不管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