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电光火石之间,唇上多了层柔软触感,卢小芃睫毛颤了颤,将手抵在身前人胸前。
咖啡店的背景音乐,其他顾客小声交谈的声音,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十分远了,耳边只剩下鲜活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确定那是枚烨的心跳。
扣在腰间的手渐渐松了,她垂下眼睫,大口喘.息几回,猛地一推。枚烨内心纷乱正有些出神,猝不及防被推得后退一步。
卢小芃夺门而出。
玻璃门弹了回来,那抹小巧的身影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枚烨遥遥瞧着,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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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小芃挤地铁回家,天色擦黑,正好室友出来上厕所,问她话剧看得怎么样,剧版跟小说版结局一样吗。
“小说结局有什么问题吗?”
“虽说是团圆结局,最后那两段,还是不够圆满啊。范柳原还是那个范柳原,虽然说很现实吧,但是现实已经够操蛋的了,看小说也不痛快。”
卢小芃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我中途上厕所去了,没看到结局这段。”
“哈,怎么这个时候上厕所。”室友十分惋惜,“稍微忍一会儿就能看到结局了呀。”
卢小芃没答,问她冰箱里还有什么,得到回答后思忖片刻,决定点份外卖。实在懒得自己做饭了。
饭后她拒绝了室友一起追剧的邀请,回到自己卧室,趴在窗台发呆。
窗外悬了枚上弦月,荼白的湿晕,边际泛了些钴蓝,像湿笔的水误落信筏,模糊晕开。
耳边仿佛响起那句:不是什么补偿。我也想看你窗子里的月亮。
枚烨嗓音喑哑,低醇耳语贴着她的耳廓,拂起令她心颤的呼吸。卢小芃难以否认当时内心的澎湃与惊喜,可激动之后,是似潮水涌来的恐惧——将任何一段生活变作罗曼蒂克都是要面临巨大风险的。
《倾城之恋》小说里有这么一段,柳原夜里忽然致电,跟流苏说我爱你,并问流苏她爱不爱他,流苏的答案并没有使他满意,两人不欢而散。流苏气急,挂掉电话,过了会儿,柳原又打过来。
这回他继续刚才那些尖锐直击人心的问题,而是心平气和地问:流苏,你的窗子里看得见月亮么?*
几经周折,两个人再聚香港,心知肚明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柳原又说:流苏,你的窗子里看得见月亮么?这边屋里比那边看得清楚些。
后续是流苏妥协,柳原回了英国,将她安置在香港,若不是那场战争,大概不会有最后“还算圆满”的结局。
所以这话,随算是情话,可对于卢小芃来说,她的本意是冒险试探,是不甘。那么枚烨的意思呢?同柳原一样,蘸着糖霜的胁迫?
冷月高悬,一声轻轻的叹息散在深秋凉薄空气中,咔哒,窗户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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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深秋,寒潮将至,历城气温骤降,卢小芃这段时间跟着实验室忙碌,没心思管别的事。事实上是她暂时拉黑了枚烨的所有联系方式。枚烨竟真的再也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这天卢小芃刚帮沈教授分发完资料,出了会议室,正巧碰见卜欣打着电话路过,看见她,立即将电话挂断了。卢小芃一愣,还以为她找自己有事,打了声招呼,卜欣笑了笑,急匆匆走了。
卢小芃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历城虽大,若有心,不会见不到。同理,若有心,也不能见得到。她暂时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工作顺利,生活充实,情感趋于平静,卢小芃以为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可就在这时,家里出意外了。
“爸,你说什么?”休息时间,她站在洗手间,听着电话那头的话,忽觉一阵头皮发麻,大脑空白。
“你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就跟公司请个假,回来看看她吧,啊,芃芃。”
“好......好,我去,我去请假,明,不,今晚飞机,回去......”上嘴皮碰下嘴皮,可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把话说出口的,自己的声音也觉得十分陌生。
卢父安慰她,“别着急芃芃,慢慢来,现在还没什么事。”
卢小芃抬起头,只觉得眼前一黑,头晕目眩,大约有那么几秒,听觉也丧失了,随后就听见爸爸焦急的声音。
她用手撑住洗手池站定,一字一句说:“爸,你照顾好我妈,我马上回去,不用担心。”
卢小芃漏夜赶回渝市,直奔市一医。见面没有预想中的哀苦难过,妈妈状态看上去还不错。吃饭时卢母还说自己最近迷恋跳广场舞,因为广场来了好多京市老头,特有趣,卢小芃跟她开玩笑说攒够钱了,带她去国外走一圈,看看外国老头。卢父进来,母女两个笑而不语,把他弄得莫名其妙。
卢小芃在路上查了许多鼻咽癌有关的知识,了解到这是癌症里治愈率最高的一种,挂在心上的钩子渐渐松了下来。市一医的PETCT需排队,次日全家赶往陇西第二人民医院,做了一系列检查。
也就是这几天里,卢小芃发现卢母偶尔咳血,听力下降很明显,半夜干呕到睡不着。小时候强到开拖拉机犁十亩地,厨房女红无所不能的妈妈,在病魔的阴影下,瑟缩病床上,颤抖着向上帝祈祷。
她只当听不见,咬紧嘴唇,在黑暗中无声地流泪。
做了一系列检查,终于确认治疗方案。卢父工作原因,这几天需要回渝市,卢小芃送他去车站,临别时看着他弯腰把行李放进出租车,第一次发现他鬓边的头发全白了。
“照顾好你妈,我忙完就回来。”
卢小芃摆手,目送出租车消失在茫茫车流之中,半上午太阳刺眼,她看向钢铁森林似的医院大楼,一阵眩晕。
今天需要办理住院手续,卢小芃从小不爱上医院,小时候每次过来都是家长陪着,卢父跑前跑后缴费拿药,卢母牵她跟在身后。现在大人都不在,她终于体会到这份责任到底有多重。
三栋楼,各种科室,缴费处,引导台,她跑到中午,初冬季节只穿了件薄外套,仍出一身汗。正在缴费窗口前排着队,卢母打来电话,说干呕不止,需要人照顾。
“我正在排队缴费.....嗯,快到了......现在回去吗?......好。”
卢小芃看看队伍前后的人,又看看住院楼的方向,一时只恨分身乏术。下午重新回来排队,怕又要花一个小时,可现在妈妈需要,她也不能不回去。
“回去吧,这里我来。”
似曾相识的声音,卢小芃被吓一跳,猛地抬头,却见张熟悉的脸,深眼窝挺鼻梁,落拓多情的相貌,却风尘仆仆的,格外疲惫。
情况着急,她也没心思寒暄,问枚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把手里的单据一并塞给他,叫他先给垫上,回头转他。
没等枚烨回答,卢小芃就跑了。火急火燎回到病房,处理了卢母吐在床单上的秽物,带她漱口。卢母前一夜没睡好,吃过午饭,想要午睡,无奈周围有病友家人鼾声不断。
枚烨这时进来,随身带了个果篮,卢小芃才注意到他衬衫西裤笔挺,穿得很正式,忙把果篮接了下来。
卢母撑起身,“小芃,这是......?”
枚烨上前两步,“阿姨好,我叫枚烨,是小芃的朋友,正好这几天在渝市,听说您病了,来看看您。”
眼前的年轻男人气度不凡,瞧着脾气也是个知进退的,卢母倒怯了一下,回头看向卢小芃,见她笑着点头不说话,又打起精神,“枚先生是吧......”
“阿姨,叫我小枚枚烨都可以。”
“你有心了。”
枚烨忙摆手说应该的。卢小芃扯了把椅子,自己坐在床边削苹果,她只会用刨皮刀,不会用切水果的刀子削皮,一块皮连一块肉弄得狼狈,枚烨自觉接过,替她削了起来。
卢母问到他是祖籍羊城的华裔,最近回历城开展业务,好奇他怎么突然来陇西了。
“有个前辈生病,在这里住院,正好听说您住院,顺道来看看。”枚烨握刀的手指修长灵活,削下的果皮齐整连续,递给卢母。
卢母连声赞他有心。午休时间,病友鼾声阵阵,几个人都压低嗓音说话,没一会儿,卢母说困了,想休息,卢小芃把床边围着的帘子拉起来。
枚烨跟卢小芃一前一后走出病房,她轻轻把房门带上,叫住枚烨,叫他把缴费的单据给自己,又要了卡号,把钱转给他。
“阿姨现在是什么情况?”枚烨问。
卢小芃犹豫片刻,实话实说:“鼻咽癌三期,颈部淋巴转移。”
“医生说怎么治疗?”
“化疗和放疗。”
“你一个人能应付得了?”
“我爸前段时间都在,过两天也会过来。”
枚烨听着,面色沉沉,没什么情绪,卢小芃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反应,长吐一口气,说了声谢谢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反复重复一句:“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都会好起来的。
次日卢母接受第一次化疗,吊铺垫药物时就出现了大腿胀痛的反应,卢小芃守在一旁,只觉得那点滴扎在自己心尖上,冰凉的液体流进去,刺痛异常。
中午有人敲门,她抬头,见是枚烨,很是惊讶。他说自己还要在陇西待一段时间,会经常过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