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子前的黄角树下,卫良忠和知青办的人寒暄了几句,便将人送出了沟子,而那个姓王的知青,似乎很不满意这次的结果,张嘴,欲言又止了好几次,似乎还想和知青办的人搬弄一下卫永民和陈丽的事。
刘平阳瞅她这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张嘴就是一顿批,明里暗里在说王知青搬弄是非,害得青知办的几位同志劳师动众下乡,却没讨到好。
青知办几个脸有点挂不住,一出左河湾就灰溜溜的回了西口市。
送走人,卫良忠看着大伙都在,顺嘴叮嘱了一下生产队的成员,“开了春,地里的野菜都冲出来了,你们平时多注意一点,可别和吕家一样,吃到了啥要命的东西。”
周柄毛家的,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道:“当谁都和吕家一样,啥都让孩子们做啊,那几个闺女才多大,分不清胡萝卜秧和蛇床子,不是很正常吗。”
“把蛇床子当菜吃,老娘活了三十几岁第一次听说,缺德事做得太多,遭报应了,活该。”一旁,周柄贵媳妇抱着已经七八个月的三柱,往吕家方向啐了一口。
祸害遗千年,吕家那老虔婆,怎么就没被毒死了。
毒死了,她肯定会既往不咎,高高兴兴去吕家吃席,还会花几个钱,给买串鞭炮放一放。
周柄贵媳妇看着怀里呆呆傻傻的儿子,那是恨死了吕婆子。
就算公安那边说,吕婆子和朱标强偷小孩没关系,她也不信。直觉告诉她,她家三柱变成这样,和吕老婆子脱不了干系。
这死婆子,命咋就这么硬呢,呸……
卫良忠瞅着周柄贵媳妇脸色跟调色盘似的,知道她是恨上吕家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卫良忠是真不想队里再出点啥事,赶忙转移话题,道:“今儿永民的事,多谢大家帮忙了,过几天,良峰家新媳妇进门,到时候,大家一起去喝杯茶。”
“啥,真要办了?卫大伯,永民是啥时候和那知青处的,咱们咋都没听说过。”
没了吕家这一茬,大伙又把关注目标放到卫永民和陈丽身上。
先前虽然大家都在七嘴八舌,给卫永民打包票,但事实上大伙全都是懵的,啥也不知道。
卫良忠若有其事,慢吞吞道:“两人都处了一年多了,只是一直没上门罢了,那闺女家里有些不同意,冬月的时候,还请假回去了一趟,就是为了说服家里人,好不容易她家人同意了,两小年轻却没把持的住,闹出这种事。”
他说得脸不红气不喘,楞是没让人看出啥。
大伙一听,还当这两人是真过了家长这一关的,打趣了几句,便纷纷问卫良峰家什么时候给两人办酒。
卫良忠道:“在挑日子呢,这个月哪天日子好,就哪天吧。行了,散了散了,都中午了,回家做饭吧,下午男人们都去田里,趁着这两天把田梗给全搭出来,免得天放晴了,田漏水。”
卫良忠顿了顿,又道:“这段时间,队里的几头牛喂好点,要不几天,老牛们就得下田了,可不能让它们吃不饱。”
“卫大伯,你放心,咱们就亏了自己,也不能亏了老牛,下午我带几个媳妇去良山西侧那边薅野桑,老牛喜欢吃这个,那边有一片,保准老牛们吃得饱饱的。”钱二媳妇听到喂牛,忙不迭出声道。
牛可是生产队的劳力,这眼看着就要下田,不给它们喂出点膘来,哪来力气犁地啊。
卫良忠嗯了一声,和大伙打了声招呼,抽着水烟,扶着卫老太去了旧宅。
今儿真是多事的一天,这一茬一茬的,差点让他应付不下来。
老二家也真是,事到眼前才来找他商量。要不是昨晚永华截到了永民,陈丽也没乱嚷嚷,并答应了卫家的安排,这事,怕是还有得闹。
永民这臭小子,出息了,竟不声不响干出这种事,老卫家的脸都被他丢光了。
卫良忠心里想着丢脸,左河湾的村民心里,可不也这么想。
反正就觉得,卫永民太哪啥了,还没结婚呢,就把人家女的肚子搞大了,以往对他的好感,这会儿突然间就没了,连同大家还没见过的陈丽,也被暗暗呸了几句。
俗话说的好,一个巴掌拍不响,卫永民猴急,那陈丽不也那啥。
不然咋就能弄出个孩子……
大伙心里面怎么样,卫良忠没心思去猜,到了旧宅,门一关,就赶忙把事情告诉了卫老太。
这事,他也是昨晚半夜才知道。
卫老太到现在还懵着呢,完全不知道卫永民这儿发生了啥,等听完卫良忠的话后,她哎哟一声,整个都差点摔到地上。
“造孽哦,黄土都埋到脖子了,老婆子却没守好家里的后辈,让他干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老大,咱老卫家脸丢光了。”
卫良忠一把扶住老太太:“娘,你稳着点,没事,这事过了,他俩是情投意和,知青办的人也走了,永民出不了事。”
卫老太缓了一会儿:“出不了事,也丢脸啊。老大,等永民回来了,你,你去告诉老二,给我打,打得他三天下不了床。”
卫老太是真生气。
卫良海才几岁她就守寡,一守就守了四十年。寡妇门前是非多,为了不让人说老卫家闲话,她是最看重自家名声的,如今临到老了,她守了半辈子的东西,却被个不孝子孙给弄没了,这简直是在挖她的心口子。
卫良忠见老太太气得不轻,忙不迭哄道:“行,打,到时候,我和老二一起打。”
“啊啊啊……”一旁,卫良海也黑着脸,比手画脚的啊了几声。
卫良海又聋又哑,但耐不住他聪明,先前知青办的人来左河湾,他就通过比手画脚,从众人那里打听到了个大概,知道自家侄子干坏事了,还把知青办招惹来了,所以这会儿他也想打人。
卫老太:“对,你们三兄弟一起打,打得他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不该做。”
屋檐下,听着卫老太喊打的卫子英,觉得今儿他叔这一顿揍,怕是跑不掉了。
到了这会儿,卫子英也弄明白了怎么回事。
难怪她奶早上的时候,一脸没啥事的样子,敢情昨夜他们趁她睡觉,就已经商量好对策了啊。
她爷和她爸,拿着大爷开的结婚证明,去公社盖章,她叔和未来二婶子则拿着这张证明,去市里办结婚证……只要结婚证一出,就算知青办的人真上门,也不敢抓她二叔。
而她二婶……
没见过人,卫子英不好评价。但是从一家子以最快速度把这事定性的样子,这位二婶,怕是心里还有点别的想法。
卫良忠安抚好老太太,抽着烟离开了老宅,卫老太心里不得劲,唉声叹气躺到了床上。
卫良海啊啊啊着安慰了一会老娘,就出来给卫子英做饭。
吃完午饭,卫家几口人还没回来,卫子英久等不到她奶来接她,干脆也不搓谷草了,甩着胳膊,跑去卫良忠家找卫志学说了会话,从卫志学那里拿了两颗糖,然后便去了潘家。
已经下午了,潘玉华和她爸早就从集上回来了,她想去瞅瞅她的草鞋有没有卖掉。
小丫头一蹦一跳从卫良忠家,还没走到潘家,就见前边吕三丫挑着一担子水,踩着一地稀泥,深一脚,浅一脚往从井口走了过来。
她肩上挑的是大人用的水桶,许是力气不够,桶里的水只装了一半,但就算一半,也将她瘦弱的身体,压得弯了下去。
“三丫姐姐。”
卫子英要去潘家,不可避免的撞上了吕三丫。
撞都撞上了,卫子英也不可能当看不到,只能硬着头皮喊了她一声。
她的声音软软绵绵,听上去有些怯意。
吕三丫听到卫子英的声音,脚步一顿,掀起眼看了看卫子英。看着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的白净小女孩,吕三丫眼神恍惚了一下。
她楞了一会儿,挑起水,继续往吕家走去。
两人错身而过,卫子英第一次听到了吕三丫的声音:“好好活着,等着看那些人的报应。”
一句卫子英听不懂的话,从她嘴里低低沉沉响起。
这句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只是一种陈述,可莫名的,就是听得卫子英心里打突。
卫子英惊了惊,忙不迭侧回小脑袋:“三丫姐姐……”
这一次,吕三丫没再理卫子英,挑着一两桶水,笔直走去了吕家。
卫子英歪着小脑袋,乌黑眼睛困惑地盯着吕三丫瘦小的背影,良久后,她小嘴紧抿,沉思着慢吞吞去了潘家。
“英子,来了。”
潘玉华这会儿正端着个破了半边的碗,在往喂鸡的石槽子倒蚯蚓。看到蹙着小眉头,一脸若有所思的卫子英过来,她动作一顿,问。
“玉华姐。”心里揣着事的卫子英,听到声音,蓦然回神,然后小眼睛一亮,拔腿冲进了潘家院子。
潘玉华把破碗搁到槽子边:“走路都不看路,在想什么呢?”
卫子英瞅着石槽边吃虫子的鸡,踌躇了一会儿,道:“我刚才看到吕三丫了。”
潘玉华没应声,明亮的眼睛定定看着卫子英,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这段时间,她天天和小英子处一块,也算是摸到了小丫头的性子,别看她才三岁,但却有一套自己说话的技巧,做事也一板一眼的,要不是她的眼睛纯粹的不染一丝杂质,看着和懵懂稚童一模一样,她都要怀疑,她也是重生的了。
小英子真的很聪明,也很乖,上辈子,所有人都只看到她痴傻的一面,谁也知道,没有痴傻的她,竟是这么一个惹人喜爱的孩子。
潘玉华心里颇多感慨,浅笑着静等卫子英后面的话。
“今天你去集上的时候,吕家那边好几口人都中毒了,误吃蛇床子中的毒。”卫子英说到这里,两条小眉毛揪成了一个结,心时犹豫着,有些事该不该告诉潘玉华。
她顿了顿,黑溜溜的眼睛蓦然抬起,定格在潘玉华脸上。
一看过去,便见到了潘玉华嘴边那抹浅浅的微笑,看到这笑瞬间,卫子英心思突然就定了。
说不上为啥,反正就是特别踏实。
卫子英小嘴一咧,脸颊荡出两个可爱的小梨涡,稚声道:“玉华姐,昨天傍晚,我看到三丫拎了好大一把蛇床子,从河滩跑过去。”
“三丫?”潘玉华嘴边的笑,在听到卫子英话刹那,顿时凝住了。
她头一侧,眸子落到不远处的吕家,脸上浮出若有所思。
“英子,以后尽量离三丫远点。”沉思片刻,潘玉华眼睛一暗,又一次叮嘱起了卫子英。
三丫肯定和她一样,有了别的际遇。
上辈子,三丫是吕家五姐妹中,唯一一个生死不知的,村里对她的最后消息,便是她被吕和平卖到了南方的夜总会。一个长得好看,性子懦弱的女人,流落到那种地方,她只要稍稍一想,便能想到她的结局。
从吕家那几口人又是被蛇咬,又是中毒的情况来看,三丫怕是也回来了,而且还是携带着浓浓的恨,从地狱里爬回来的。
她恨吕家那几个人,她能理解。但依她现在行事风格,一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
“玉华姐,刚才三丫挑水从我身边经过,她说,让我好好活着,看某些人的报应。”卫子英这次没点头附和潘玉华的话,而是睁着大眼睛,紧紧盯着潘玉华。
“玉华姐,三丫为什么要这么说?”
潘玉华闻言,神情甫一惊,旋即淡淡一笑:“我怎么知道她为啥要这么说,对了,英子,这次你的草卖了二块一,你的鞋子打得紧实,都卖到七分一双了,三十双鞋,全卖完了。”
潘玉华适时转移话题,然后忙不迭进屋,去取卖鞋的钱。
背向卫子英时,她的眸底闪过一抹了然。三丫对英子说这些话,莫不上辈子,英子的死,真的和吕和平有关?
卫子英看着进屋的潘玉华,小眉头紧紧揪起。
玉华姐,吕三丫……嗯嗯嗯,这两人好像都知道啥统统不知道的事哦。
而且这些事,还是关乎着统统的大事。
“来,把钱放好,可别掉了。”
卫子英走神,很快潘玉华就拿着给她卖鞋的钱,从堂屋走了出来。
把钱塞给卫子英,见小丫头眉头打结,一副在琢磨啥的样子,潘玉华眼神微暗,出声道:“英子,我要去栽冰/粉苗,你要不要去?”
“去,去,我家自留地上,还能栽几棵。”一听要栽那能卖钱的冰/粉了,卫子英倏地回神,连忙道。
“那走吧,正好下过雨,土松,咱们不用费力气挖。”潘玉华把屋檐下的背篓背起来,顺手丢了把小锄头到背篓里,然后取了一把不大的刀给卫子英。
“野葱长起来了,等会咱看看能不能挖到点野葱。”
卫子英小脑袋猛点,小眼睛露出垂涎:“奶说,野葱拌辣椒,特别好吃。”
潘玉华看到小丫头那一副贪吃的小模样,玩笑道:“炒腊肉更好吃……”
“那今天多挖一点,晚上让奶炒腊肉吃。”卫子英听到肉,眼睛更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