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揉着摔疼的下巴,可怜巴巴喊周桂。
“哎呦,我的乖乖哦,醒了咋不先喊奶,摔了吧,疼不疼啊。”周桂听到喊声,一转头,就瞅见倒下的背篓和抬着个小脸,要哭不哭的小孙女。
她老眼一睁,忙不迭丢开手上的活,小跑过去把卫子英给抱起来。
“奶,疼。”卫子英指着自己的下巴,撒娇说疼,周桂见状,赶忙伸手,轻轻的给她揉了揉。
揉完了,手在毯子底下翻了翻,从里面翻出个绿色的水壶,和一个没有剥壳的鸡蛋。
她揪开水壶盖子,让卫子英先喝口水:“蜂糖水,你老太从牙齿缝里给你扣出来的,好喝着,快喝。”
早上出来的时候,他们是喝了碗稀饭垫肚子的,唯有还在睡的卫子英,是啥都没吃,还睡着觉呢,就被带上了山坡。周桂担心她饿着,所以出来的时候,煮了个鸡蛋,兑了点蜂糖水装着,就等着她醒了,让她吃。
把水壶递出去,周桂转身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开始给卫子英剥鸡蛋。
卫子英听到水壶里装的是蜂糖水,小眼睛一亮,下巴也不疼了,抱着水壶就喝了起来。
那有别于糖水的味道,好喝的让卫子英小眼睛都眯了起来。
“好喝吧。”
剥鸡蛋的周桂,瞥着孙女脸上的神情,笑道:“也不知你哪入了你老太的眼,你老太啊,现在可稀罕你的很。”
说着这,周桂就神奇的很。
这半年,沟子里老太太好像是真把英子给惦记上心了。
吃的喝的,只要她有,她都会挪一点出来,让卫良海给小英子拿过来,拿过来后,还说只给英子吃,别人不许动,卫志勇和卫志辉都不能吃。
这老太太啊,她的东西,一辈子也就只有卫良海才能沾到嘴,可现在,自家小孙女竟把她的东西,给薅出来了。
“我长得好看,老太喜欢。”卫子英抱着水壶,笑眯眯地看着周桂。
周桂瞅着小丫头:“你平时,也是像哄奶奶开心这样,哄你老太吗?”
“我才没有哄过奶奶,奶奶冤枉人。”卫子英哼哼,抱着水壶,继续喝自己的蜂糖水。
周桂呵呵一笑,把剥好的鸡蛋塞给卫子英,自己则准备继续去干活:“我可没冤枉你,你这小嘴啊,就跟沾了蜜一样,背着我,不定是怎么哄你老太的。”
“怎么哄我的,英子可没哄过我。你背着我,在说我什么坏话。”
背后灵,背后灵,周桂这不过给剥个鸡蛋的功夫,说了卫老太两句,腿脚不灵活的老太太,就这么不声不响杵在她身后。
卫老太声音一出,甭管是低头喝水的卫子英,还是正想蹭起身去翻红苕藤的周桂,都被她给吓一掉。
两祖孙神情同步,诧异地看向站在他们身后的卫老太。
“娘,你可别冤枉我,我可没在你背后说你啥,我这是在和英子说,你稀罕她呢,哪有说你坏话。”周桂讪讪一笑,赶忙转移话题:“娘,你上坡来做啥呢,这又不是搬着跟板凳,坐着就能干的活,太阳快出来,你先回去吧。”
卫老太睨了周桂一眼,道:“咋得,这是嫌我老了,不中用了,干不了活了,所以坡上都不能来了。”
周桂:“……??”
一旁,见自己奶奶被噎的卫子英,小眼睛骨碌碌一转,脸上荡出甜甜的小梨涡,齐手齐脚从站起来,然后牵着卫老太,稚声道:“老太,你是找三爷吗,三爷在另一边坡上呢,我去给你叫。”
“哎呦,还是咱家英子有眼力。”
卫子英嘴一张,卫老太唬着的脸,顿时就展开了。
她朝卫子英呵呵一笑,然后一转脸,跟翻书似的,又唬着脸瞥向了周桂:“这个大个人了,还没咱英子脑袋转得快。”
这小孙孙哦,真是太聪明了。
她老卫家啊,以后不定会在这个小孙孙手里换门庭呢。
周桂:“……??”
不想和这老婆子说话。
卫老太说了一句:“你去喊一下你大嫂,良忠还有良海,今儿停上一天工,去老宅那边帮着煮顿饭。”
周桂听到卫老太的话,眼睛登时浮出迷糊:“咋了,这是大姐要回来了吗?”
卫良峰他们这辈,还有个姐姐,不过嫁得太远,这几年因着年纪大了,就连正月初二,都是时来时不来了。
周桂听到卫老太喊她和张冬梅去煮饭,还以为是大姐要回来了。
因为往年初二那天,大姐回来,这顿饭就是她和大嫂去老三那里煮,连带的,连卫永红他们初二回娘家,都是在老三那边吃饭。
卫老太:“又没过年过节,她回来干什么。是吴家平那边吴三婆子,还记得她去年提的那事吗,这事怕是要成了,人都来了,说今儿中午过来吃饭,相看一下。”
“吴三婆子?”周桂一楞。
楞过后,似想到了什么,眼睛里忽得浮起了亮光。
她搓了搓手,赶忙道:“人真来了,在哪呢?”
卫老太看了眼四周,见没人注意到她们,低声道:“在吴三婆子家呢,吴三婆子刚才来沟子里,和我坐了一会儿,问我们还要不要相看,不相看,她就在吴家平那边问问,吴家平那边,可有好几个光棍来着。”
周桂听到这话,也不干活了,麻利地把翻出来的藤子,装进背篓里,然后背上背篓,道:“行,我这就去喊大哥和大嫂。英子,让你哥他们过来,扶你们老太回沟子里,奶奶一会儿就回来。”
说着,周桂一转身,忙不迭就往张冬梅和卫良忠他们那儿走去。
卫老太嘴里说的这事,周桂和张冬梅都知道是啥事。
这事,还得从去年说起来。
去年农忙那会儿,吴家平吴三婆子说要给卫良海说个媳妇。这个媳妇,是隔壁水河县的,也就是苏若楠他们去建水电店的那个县,是个死了男人,当时卫家这边听了,就说让人过来见见,这算算,从去年农忙到今年农忙,也是差不多一年。
本来因着人一直没有过来,卫家还以为没信了呢,没想到,这才入农忙,那媳妇竟然来了。
说起卫良海这事,不管是卫老太还是周桂和张冬梅,都是希望他能找一个人。
跟前有个知冷暖的人,哪怕和他一样又聋又哑也是好的。至少干完活回到家,也有个煮饭烧水的不是。虽然他们两家都不嫌他,但侄子终究是隔了一层,哪比得上自己屋里的。
卫良海这年纪和情况,找个没嫁过的姑娘肯定是不成,但找个要改嫁的寡妇却还是能成的,卫老太年纪大了,这些年心里装的,一直都是这事,但耐何却始终没有合适的。
那吴三婆子说的媳妇,是吴三婆表姐那边村子里的,四十岁,男人死了好多年了,有三个孩子。至于这三个孩子,会不会跟着这寡妇改嫁过来,去年的时候,吴婆子没说,所以,卫家这边也不清楚。
不过,按正常情况,这个三孩子最多只过来两个。
毕竟那媳妇都四十岁了,若是结婚的早,大的孩子怕都要二十岁,这么大个孩子,怎么着也不会跟着妈妈改嫁。但年纪小的,却不一定。
周桂在坡上找到张冬梅,这会儿张冬梅正耷着脸,不知道在说周大红什么。
而周大红则埋着头,麻利地翻着地里的红苕藤子。
周大红这人,性子虽奇葩的很,但手脚是真利索。
做啥事都快得很,快就算了,还做得很好,地里她翻过的藤子,晃眼看过去,地瓜叶子,竟整整齐齐全都朝着一个方向。
一个早上,别人只翻了小半块地,她这里,却是一大块地都要翻完了,从地里□□的杂草,还全都垒在一处,这垒好的草,等会一下工,她就能直接装进背篓里,背去牛棚那里换工公了。
在干活这块,哪怕周桂再看不上周大红,也没办法在这上面找她毛病。
周桂有时候就在想,她大嫂当初同意周大红留下,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大嫂。”周桂到了地儿,朝张冬梅招了招手。
张冬梅见周桂过来,冷着的脸稍缓了缓,放下手里的活,走向周桂。
“这是咋了。”周桂见张冬梅过来,瞥了眼周大红,压低声音问。
张冬梅叹了口气:“没啥,就是拎不清事。志飞去了城里,不和她相中的那个姑娘相看了,她这不是在闹吗,想让志飞回来相看,要是成了,就带着那姑娘一起去城里。”
说到这,张冬梅心里就气得不行。
志飞去城里工作,老二永凯都说了,只要干得好,回头就会想办法,把临时工给转成正式工。
这要转了正式工,那志飞以后的媳妇,肯定就不能是乡下的,不然两口子一个在乡下,一个在城里,还怎么过日子。
可这个犟媳妇就是不听。
说娶乡下的媳妇,也能一起进城。进了城,就是两个人工作,还能多挣份钱,为啥就一定得娶城里的姑娘。
周大红这话,一度让张冬梅想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脑水还是豆腐渣。
真当城里的工作是大白菜了,要是进城就有工作,那大伙还在地里忙啥,全进城算了……
她怎就想得这么美呢。
因为这事,她现在还和她犟着呢。
“啥,这也能闹。”周桂觉得周大红有毛病,儿子去城里工作,这么好的事,她还闹啥呢。
附和了一句,周桂压低声音道:“大嫂,隔壁生产队吴三婆子,给老三介绍的媳妇来了,说今儿中午过来吃饭,老太太让咱们回去帮忙。”
“来了,那走走,咱们回去赶紧收掇一下。”张冬梅一听吴三婆子介绍的媳妇,顿时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眼里闪过欣喜,背上背篓就准备回去。
才跨出去两步,她又一转,走到卫良忠身边,让卫良忠给卫良海说一声,让他等会儿早点回家,收掇一下自己,别等人来了,却相不中他,那以后就真没媳妇了。
卫良海的终身大事,一直都是老卫家头痛的事。
如今终于有媳妇不嫌弃他又聋又哑,要来相看,卫良忠一听,哪还顾得上手上的事,那反应比周桂两个媳妇都要激动,蹭地一下站起身,拔腿就往卫良海走去。
他那根从来没有离过身的烟杆,因着起身太快,都落到红苕藤里了,他竟都没发现,显然,卫良海娶媳妇的事,比他那烟杆不知道重要了多少倍。
张冬梅看着男人急吼吼的样子,好笑地摇了摇头,弯身把他落下的烟杆给捡起来,顺手甩到自己的背篓里,就和周桂一起回了家。
那边,卫良忠找到卫良海,比手画脚好一阵子,才让卫良海弄明白,有媳妇要来相看他了。
卫良海有点木。
啊啊啊着急了喊了好几声,手指一直往卫永治身上指,一会儿又往在坡上疯玩的志武、志刚还有帮着干活的春玲身上指。
那神情,瞅着似乎不是很愿意。
不过这会儿,卫良忠才不管他愿不愿意,踢了他一脚,让他赶紧回家。
卫良海有点委屈,隔着老远,又往侄儿和侄孙们身上又指了指,啊的声音倒是小了一些。
“春玲,太阳出来了,带志武、志刚和你们三爷一起回沟里去。”卫良海没看明白兄弟要说什么,踢完人,抬头,朝卫春玲喊了一声。
“嗳,好。”
卫永凯两口子上次回来,在家住了一晚,就带着志飞去了城里,三个孩子则留在了老家,让卫良忠两个老的帮忙看着一点。城里长大的娃,对地里的活很生疏,张冬梅虽然带着他们上地,但也没指望他们能干啥,只不过是一起撵来坡上,让他们玩一会儿罢了。
不过就是玩,也不能让他们在太阳底下玩太久,陈舒敏回城的时候,叮嘱了好几遍,别让三个孩子晒黑了,特别是春玲。
春玲是姑娘家,因着没怎么晒过,那皮肤比村里所有女孩都白,看着特别好看,这么好看的孙女,其实就算陈舒敏不叮嘱,张冬梅两口子都舍不得她晒黑。
春玲应了一声,叫上两个弟弟,然后跟着卫良海回了沟子里。
卫良忠瞅着不情不愿的三爷,难得迷糊了起来。
谈媳妇呢,三弟咋就不愿呢,难不成,还真想打一辈子光棍啊。
卫良忠有点泛愁,手往裤腰带上一摸,就想抽口烟解解愁,结果一捞,却啥都没捞到。
这烟杆子可是卫良忠快二十年都没离过手的东西,这玩意一掉,卫良忠活也不干了,闷着脸,满山坡找他的烟杆,结果找来找去,楞是没有找得到。
这可愁死他了。
那根烟杆子,是为卫永华当年学手艺出师后,亲手给他做的,当时一共做了两个,一个在卫良峰手上,一个在他手上,这是侄子孝敬给他的东西,这冷不丁不见了,卫良忠心里忒不得劲。
莫名的,有种娃丢了的感觉。
卫良忠在山坡上找烟杆,沟子里,周桂和张冬梅带着孩子们回来后,脚不沾地就开始忙活了起来。
扫院子的扫院子,擦桌子的擦桌子,连卫子英这个小豆丁,听到有人要来相看她三爷后,都闲不住了,拿着把小刀刀,把门槛上积年的小土疙瘩,给敲了个干干净净。
把门槛敲完还不算,又跑去垮了一角的柴房里,弄了一把小锄头,嘿咻嘿咻把院子里那些都被踩得泛了光的土疙瘩给铲了起来。
农村的院子多数没铺石板,那成本太高了,没几个铺得起,一般都是用泥筑的。泥虽打平了,看着光滑,但总会因着时间过去,生出一些土包疙瘩。
这种土疙瘩,每年腊月二十四除尘日那天,都会铲上一次,可再怎么铲都没用,来年还是为因为从外面带进来的泥,而再生出土疙瘩。
卫子英这会儿就觉得,这些疙瘩有点碍眼,既然要收拾,那就收拾干净。这样子,等新三奶奶来了,不定看着收拾得这么干净的院子,就真留下来了呢。
于是,周桂在前面扫,屁股后面的小尾巴,就在那嘿咻嘿咻铲。
等周桂扫完地,准备放下扫把去帮张冬梅煮饭了,一回头,就发现整个院子,都是新翻出来的泥巴。
“……??”
周桂有点木。
勾着脖子,瞅着还在铲疙瘩的孙女,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周桂,老婆子在坡上那话还真没说错,你的眼力劲,还真比不咱小英子,瞅瞅小英子想得多周到,竟把土疙瘩都能铲平了。”卫老太拧着一把四季豆,坐在厨房门边,一边拆菜,一边打趣儿媳妇。
周桂看着,铲泥疙瘩竟还把自己铲出汗水的小丫头,哭笑不得,跺跺脚,又把扫把拿起来,来来回回又扫了一遍。
“你个小人精,心眼咋长的,怎就这么会来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