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西南这边哪怕是这个年代,丢孩子的人家也不多,就是家里再穷,能养的,都尽量自己养着,除非是真的养不活了,才会给娃另谋一条出路。
当然,像吕家那种重男轻女,不把女儿当人看的是例外。
而且,大家就算是丢,也不是丢在什么偏僻的地方,好多都是会选择丢到人多的街上,或是哪家缺孩子的家门口。
“丢了,她算计永民,往人家大小伙子头上扣顶帽子,不就是为了生这个孩子,现在竟丢了,那她算计这么多干啥?”
“孩子没用了呗,没听卫婶子说,那野男人不认那孩子啊。”
“偷鸡不成蚀把米,人啊,心眼太坏了,会是遭报应的。”
“这女人,心太狠了,我刚才还有点同情她呢。”
“同情个屁,这种女人,才不值得人同情。”
周桂真真假假丢下一个炸弹,听到院外议论声,心底阴霾一扫而空,转身,看一眼抱着棍子,一副蠢蠢欲动的钱二媳妇:“钱二媳妇,咱们走吧。”
陈丽既然想坑她,那就别怪她反坑她。丢孩子这口锅,她陈丽必须背着。
“啊,走,我还没动手呢?”钱二媳妇比划着棍子,正想着她二婶子说完了,是到了该出气的时候了,结果却突然听到了周桂喊走的话。
钱二媳妇迷糊了。
她二婶子,啥时候这么好心了?
周桂看了眼没转得过弯的钱二媳妇,懒得在这儿给她细掰,手一伸,拉着钱二媳妇就往院子外走。
走的时候,还冷漠道:“十二号,记得去市里离婚。”
周桂撕了陈丽的脸,走人了,可看热闹的人却没走。
大伙站在知青院外,对着陈丽指指点点,陈丽仿佛被架在火上烤一般,脸皮一阵一阵发烫,也不知道是迁怒还是怎么着,她狠狠刮了一眼众人,砰地一声把门摔了上。
“这小娼妇还凶了,呸,我要是她,找根绳子上吊得了。”
“在江省,被别人媳妇追上门打,她都没舍得死,这会儿,她会舍得她那条命……”
“活了几十岁,今儿算是大开眼界了,她肠子怎么就比别人多打几个结呢,这么多弯弯道道,难怪能忽悠住卫永民。”
“看不上人家,抱着孩子跑了,结果在那边没捞到好,又回来想继续贴着卫永民,她脸皮可真够厚的。”
无数奚落的话,透过门缝传进来屋,陈丽虚脱地躺到床上,一把扯起被子,把自己的脑袋蒙住。
一群乡下人,他们懂什么。
城里和乡下差别太大了,她不过就是想回城而已,若换成他们,不定做得比她更多。
有的人,天错地错,反正错来错去,都是别人的错,自己是永远不会有错的。
陈丽就是这种人。
她这德性,下乡十年都没暴露,但自从她踏出了自以为能回城的第一步后,就迷障了般,脑袋好像就被人下了降头,一波皆一波的,按着自己的想法在走。
不管是和哪个男人睡,想借那个男人回城也好,还是后来被他未婚妻赶回乡下,发现怀孕后,快速给自己找下家也罢,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回城。
就像她说的,卫永民不过是刚好撞上罢了,没有卫永民,自然还会有其他人。
她都筹划好了,等生下孩子,然后找个机会抱孩子回江省,再朝那个男人哭诉一番,不定那男的看在孩子和她不易的份上,就真接她回了城……
直到现在陈丽都没明白,她明明安排得很好,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另一边,周桂拉着钱二媳妇出了知青院,转身就往卫永红家走,想去瞅瞅闺女有没有被陈丽打到。
“婶子,为啥不锤一顿陈丽,咱这气还没消呢。”钱二媳妇不明白周桂为啥走这么快,斜着眼睛,看着周桂。
周桂放开钱二媳妇的手,问:“钱二媳妇,你说,我家永民被陈丽这样算计,可怜不,大家同情他不?”
钱二媳妇点头:“可怜,倒了八辈子霉才摊上陈丽这种人。她这么欺负你们,连我都看不下去了。”
周桂点点头:“那你说,我现在和鼻青脸肿的陈丽站在一块,用眼睛看,谁比较可怜?”
“当然是你啊。”钱二媳妇想也没想,道。
“棒槌,心眼怎就这么实呢。”周桂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生气,叹了口气:“在你眼里,我老卫家最可怜,但刚才那情况,落在别人眼里就是她陈丽可怜,我们若再动手,不定别人就会说是咱们咄咄逼人,陈丽都被打成这样子,还揪着不放。打了她没啥,这万一她有个好歹,信不信,转头别人就会指着咱老卫家骂,说我们心黑,不给陈丽活路,想弄死陈丽。”
钱二媳妇一楞:“啊……哪能这样算,明明是她陈丽先欺负人的。”
周桂:“事情是这样没错,但很多人的眼睛啊,只看结果。”
钱二媳妇闻言,楞了楞,反应过来为啥周桂刚才要拉她走了。
“二婶子,你咋突然变聪明了?”钱二媳妇瞅着周桂,疑惑的很。
一套一套分析的二婶子,咋看着就像个高人呢。
呸呸呸,高个屁,她比她还矮呢。
幻觉,肯定是……
周桂瞥了眼钱二媳妇,懒得再和这莽子说了。
陈丽刚才那作派,她小时候逃荒时,在路上可见过不少,虽然她没她四姐聪明,但亲眼见过的事,总不可能还让自己被套进去。
就陈丽那拙劣的手段,想坑她,门都没有……
周桂和钱二媳妇一边说话,一边往卫永红家走去,晚了他们一步追来的周大红和张冬梅,刚进凤平庄,就撞上了人。
“二婶子,咱家永红没事吧,陈丽那个死女人呢,敢动我老卫家的闺女,我整不死她。”周大红一看到周桂,撸起袖子就又跳又唱了起来。
周桂看着周大红这模样,眉头冷不丁的抽了一抽。
张冬梅瞥了一眼周大红,越过她,顺手把怀里的卫子英搁到地上:“他婶子,这么快就处理好了?”
地上,卫子英也睁着小眼睛,盯着她奶。
周桂点点头:“嗯,处理好了,我给她说了,让她十二号去市里和永民离婚。”
周大红疑惑:“为什么要等十二号。”
周桂解释:“再有两三天就高考了,现在去打扰永民干啥,反正也就这几天的事,等考完了就离,跑不掉的。”
张冬梅蹙着眉头,担忧道:“那万一她不离呢?”
三头身的卫子英,听到她大奶的话,小脑袋配合地点了点。
可不就是,万一她不离呢,咋办?
周桂:“那可由不得她,她娘家和那个野男人家,都知道了她的事。她娘家嫌她丢脸,不让她回,而那个野男人那儿,更是不会让她回。她啊,把自己的后路全作死了,就算以后她有那个本事高考回城,也回不了江省,而在这段时间,只有知青院能容她,她若不想连最后一个容身之地都没有,那就只能和永民离婚。”
不然她就天天来闹,闹得知青院不得安生,到时候,知青院肯定会容不下她,到了那一步,她陈丽才是真正的走投无路。
张冬梅闻言,明白了周桂话里的意思,点点头,没再问。
“大嫂,我们去看看永红吧,说是被陈丽推了一下,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
张冬梅嗯了一声,拉了一把想去找陈丽茬的周大红,四个女人外加一个小豆丁,一起去了卫永红家。
卫永红家是新建的,在凤平庄庄子靠池塘的地方,这边独门独院,一百米之内,就只有他们一家。
知青院的知青们,被周桂一句话送来了卫永红这儿。陈丽的事,处理得太快,周桂过来的时候,知青们才坐下来。打扰到这些知青复习,周桂也有些不大好意思,进了屋,笑呵呵地朝知青们赔了个不是,并说,以后,都不会去打扰他们了。
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知青院的人心里都清楚,也没生周桂的恼,何涛和周桂客气了几句,板凳都没坐热呢,就又带着知青们回去。
“娘,你怎么知道消息的,我还在说,等会儿让大山过去通知你呢。”屋子里,送走了知青,卫永红给娘家过来的几个人,一人兑了一碗甜水,然后抱着卫子英,坐到一边。
周桂:“你钱二表嫂说的。”
她也奇怪的很,钱二媳妇人在左河湾,怎么耳朵就这么长的,知道了凤平庄的事。
“怎么样,没被陈丽打到吧。”周桂看向卫永红,担忧问。
卫永红歪了她娘一眼,然后剥个大白兔奶糖,塞进卫子英里的嘴:“我又不是纸老虎,怎么可能会让陈丽打到。”
如今这年头,奶糖可不常见,所有的糖里面,卫子英最喜欢吃的就是大白兔奶糖了,奶香奶香的,包在嘴里化一会儿就软了,一点都不磕牙齿。
卫子英吃着糖,支棱小耳朵,认认真真听她奶她们说话。
几个人围绕着陈丽和卫永民说了一箩筐话,等卫良峰也一瘸一瘸来了凤平庄后,周桂便准备回去了。
一行五六个人,正准备走,院子外面,刘大山的寡母就一脸阴霾地进来了。
许是没想到两个亲家在自家院子,刘寡妇脸上的神情都没来得及收敛,就撞进了周桂几个人的眼里。
“亲家,你这是要走了吗,我才刚回来呢,多坐儿,吃了晚饭再走。”刘寡妇扯了个笑脸,忙不迭进院子。
刘寡妇是个很干瘦的女人,她比周桂小了五六岁,但脸的皱纹却比周桂还深,看上去比张冬梅还要大,个子也是极小,只到周桂肩膀,她一边热情地留客,一边走向周桂。
“不留了,不留了,亲家,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周桂摇摇手,眼睛定在刘寡妇脸上,问。
刘家这个亲家,是周桂亲自给卫永红选的。
女人嫁男人,何尝不是嫁给另一个家。周桂疼女儿,同时也知道女儿性子强,一般人家要是嫁进去,婆媳关系肯定处不好,当年刘寡妇上门提亲,周桂没相中刘大山这个女婿,却是相中了刘寡妇这个亲家。
都是良山大队的,谁还不知谁是谁啊。
刘寡妇守寡好多年了,说是性子弱,其实也不是很弱,不然,也不可能在婆婆叔伯,外加不省心的嫂子手底下,把刘大山带大,并还带得那么好,只不过是上头压着一个孝字,担心被人戳脊梁骨和儿子名声,一直在刘家老宅那儿忍气吞声罢了。
这亲家,性子不强不弱,还特别拎得清,于是,她一拿出诚意,周桂就拍板,让卫永红嫁了过来。
卫永红嫁过来快四年了,她就没听她回去抱怨过婆婆不好的,说的最多的,反而是老房子那一窝子姓刘的。
两亲家关系好,这不,见刘寡妇脸色不好,周桂就忍不住多问了句。
“没啥,不过那边不省心罢了。”刘寡妇摇摇头,没多说什么。
周桂听完,也不再多问:“亲家,天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得空了,去我那边坐坐。”
刘寡妇嗳了一声,抬步送周桂几个出院子。
送客送上路,出了院子,刘寡妇还跟在周桂身边,说笑着,一直送到了村子池塘路口处。
两方亲亲热热的挥手,正准备走,就见那边,一个女人搀扶着一个比卫老太年纪还大的老太太,蹒跚着往池塘这里走了过来。
“卫家媳妇,来了怎么不去我那边坐一会。”这老人,人还没到呢,就先出声喊住周桂。
她话说的倒是蛮好听的,但周桂一看见这个老太太,脸上的笑就敛了起来。
她皮笑肉不笑盯着老太太,道:“哪敢啊,你老那边的门槛,我这双穷脚可不敢踏进去,这万一脏了你老的地儿,怕不得走不掉了。”
暗讽的话,想也没想就从周桂的嘴里吐了出来。
在场的都是精明人,谁还听不出周桂话里含话啊。这老太太听懂了,却不在意,反而是扶着她的那女人,眼神不虞地剜向了周桂。
周桂仿佛没察觉到般,看都没看这个女人一眼。
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刘大山的大娘,一两个月前,在知青院时她还被周桂给削过一顿。
“你可是金贵人,我那屋,可是一直都对你开着的。”老太太呵呵一笑,被周桂含沙射影怼了一句,也不见生气,道:“卫家媳妇,你时间不急吧,不急,哪咱俩唠叨唠叨,正好,我还有点事想和你说。”
刘老太想唠叨,但周桂却不想,一开口,就一点面子都不给,拒绝道:“急,谁说不急,我家里猪还没喂。”
周桂完全没有和刘家老太说话的兴致,她和她打过的交道太多,每次她们一谈话,这老太婆不是说她闺女不好,就是给她哭刘寡妇没良心……反正,不在她面前,把永红给说的一毛不值,这死老太婆就不会歇声。
她是永红的娘,她脑袋打铁了,才会跟着她个外人说闺女的不是。
就算闺女不好,那也只能自己说,自己打。
“几句话,不耽搁你时间,你就听听。”刘老太也不管周桂同不同意,张嘴便道:“卫家媳妇,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家老三,就留下大山这么一根独苗苗,永红嫁进咱家都快四年了,肚子还没抱窝,你说,这个咋办,总不可能让我家老三那一房,断在你卫家闺女身上吧。”
刘老太语气淡淡,但说出来的话,却戳周桂心窝子的很。
啥叫抱窝,呸,这是当她家永红是母鸡不成,还抱窝呢。
周桂心来气了,面子都懒得再做:“刘家老亲家,我懂你的意思,你不就是想说我家永红没生吗,成啊,我现在就把永红领回去,你要有本事,那就再给大山找个媳妇。对了,大山和亲家现在住的这屋,可是我家永红一手建上来的,永红走了,她辛辛苦苦建起来的房子肯定是没福住了,既然住不了,那留着也碍眼,回头,我就喊人来,把那房子给推了。”
呸,死太老婆,不就是看永红他们现在没孩子,想让永红和大山把她家老二的孙子抱过来养,好占永红的房子吗?
主意打得倒是精,想要房子,门都没有。她就推了,都不留给刘家的崽子。
刘老婆子今儿说的这事,周桂心里早已有数,三四月份的时候,卫永华和苏若楠两口子过来给卫永红挖檐沟,那时候,这边就隐隐传出话,想让卫永红和刘大山把孩子抱来养。
但刘寡妇和刘大山心里都清楚得很,养谁,也不能养老房子里的孩子,所以一直没有松口。
因着婆婆和男人都没把这事放心上,卫永红也懒得拿回娘家去说,也就她大哥大嫂来帮忙的时候吐过几句。
本来周桂没见卫永红提,也就没怎么放心上,可现在,这刘老婆子既然把事捅到她跟前了,那就甭怪她,给她唱大戏了。
一旁,刘寡妇听到周桂的话,眼一红,道:“娘,我家大山到底哪里不得你心了,他和永红都搬出来,为什么你就不放过他,他爹死得早,我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给他娶了个媳妇,成了家,你现在却要赶永红走,你这是,你这是……要逼死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