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血色浸透的白衣已经小心剪开,沾了药粉的白绢被按在伤口四周,血已经结痂,那支箭矢在回来时就被宋戎削断了翎羽箭杆,却依然深深没入后心。
回来的一路上,陆璃都没有丝毫反应,甚至连眉宇都不曾稍微蹙起,只有胸膛隐隐透出的微弱温度和搏动,还能让人察觉到这具身体里的细微生机。
明知道他大概听不到自己的话,甚至未必还能醒得过来,宋戎却还是忍不住低下头,贴在陆璃耳畔:“忍一忍……”
拥着的手臂不觉收紧,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渴盼着能够以伤代伤。
握住箭杆的手轻颤着攥紧,医官迟疑片刻,终于向后猛地使力。
鲜血瞬时涌出来,转眼已将整个视野染成一片殷红。
药粉撒上去就被冲落,医官的额角已经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慌忙地取来新的白绢,不顾一切地压上去,力气使到极处。
压上去就被浸透,于是再周而复始。不知重复了几次,床边的盆里的清水都已经彻底变成刺目血色,伤口的出血才终于被勉强止住,军中最好的伤药立即被小心翼翼涂上去。
几乎僵硬的双臂终于稍稍撤开,宋戎依然稳稳揽着伏在怀里的身体,看着医官利落处理好伤口,又去处理其他稍轻的伤势。
里衣也已经彻底被鲜血浸透,都已经不能再穿。昂贵精美的布料被小心裁开,宋戎稍抬起手臂,想要先替他把衣物撤下来,却忽然自染血的衣襟掉出一角明黄色的织物。
宋戎忍不住微蹙了眉,抬手将那块明黄色的布料抽出来,展开一看,目色便蓦地沉了下去。
是皇上降罪陆璃的明诏。
下诏时他也是在场的,宋执澜持剑傲立目光森寒,望着被压在廊下的权相,亲自念出了这一份诏书。
字字都沁着几乎渗血的恨意,那位少年的君王,无疑已将陆璃恨之入骨。
可他却想不通,陆璃又究竟是基于什么样的心思,才会在已经落到一无所有的境地时,依然留下这样一份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的诏书,甚至贴身携带
还不及彻底想清楚,他的手腕忽然被一只手牢牢握住。
掌心冰凉,指尖带着力不从心的轻颤,却依然牢牢攥着他的手腕。宋戎微怔,本能地落下目光,迎上那双清凌寒泉般的眼眸。
“还给我,这不是你该拿的东西。”
陆璃的嗓音还带着初醒的虚弱喑哑,语气却已经显出不容违逆的强势冷意。
心口忽然轻颤,惊喜交织着忽然腾起的愤怒痛惜,叫宋戎再抑不住强烈的情绪,手上一抖,反而愈发将那张圣旨狠狠攥紧,声音喑哑下去。
“右相……就当真一心求死?”
他还是头一次用近乎无礼的生硬态度对待陆璃,话一出口就已后悔,迎上那双眼中的微愕神色,那一点莫名火气就也再发不出来。
是他奉诏引兵,千里奔袭回援,才彻底定下了对方一败涂地的下场。
是他们将陆璃逼上死路,在陆璃只求一死时,他们却又堂皇地质问对方为何全无求生之念。
胸口已经满是悔意,宋戎小心地扶着他伏在软枕上,向后退开,声音轻忽苦涩。
“若是我说,我只是接诏回京驰援,并不知道是为了断你后路……你肯不肯信我?”
陆璃不语,轩秀的眉峰微扬,清凌眼眸落在他身上,眼中显出些许无喜无怒的平淡疑惑。
迎上对方淡漠清冷的视线,宋戎呼吸微摒,目光终于黯淡下来。
他原来当真已经不在乎。
既然死意已决,自然不必再在意是谁将他送上的死路。宋戎垂下视线,将那袭明诏攥得愈紧,恨不得连同上面的罪名一起生生揉碎。
“右相好好休息,至少今夜”
不愿再叫他仰视自己,宋戎单膝点地,在榻边半跪下去,将伤药放在陆璃苍白修长的指尖,小心地帮他将垂落的一丝鬓发拢在耳后。
“至少今夜,右相安安稳稳睡上一觉,歇一歇,好么?”
说完,他便断然起身,匆匆出了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