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场戏等了三天,终于把人凑齐,宋导已经不肯再耽搁半分钟,副导演带着三个场务劝江老师去化妆,到现在依然没成功,眼看就要痛下杀手把人扛走了。
池澈回神,往场边看了一眼,飞快同他道了谢,匆匆赶过去。
段明功成身退,收拾东西去了化妆间。
“段哥,说了吗?”
梁宵正让化妆师调整眉形,从镜子里看见段明进来:“效果怎么样?”
“笑出来了,估计没事了。”段明就没见过他管得这么宽的,“帮人帮到姥姥家。”
梁宵笑了笑。
段明看他半晌,叹口气,按按他肩膀。
有件事段明没对池澈点明,那次醉酒,是梁宵那半年里唯一痛痛快快哭过的一场。
段明没法细想他当时心境,压压念头转开话题:“江老师一直盯着,估计也是怕再出什么事。”
梁宵嗑到真的:“真甜。”
“……”段明气结,怒其不争半天,隐晦提醒,“最后一场了。”
拍了这么久,霍总只看过一场,还是不正式播出的删减片段。
虽然霍总确实日理万机,但不论怎么说,这部戏毕竟对梁宵意义匪浅,又是大结局的终场收幕。
段明也想嗑真的:“你不能跟霍总说一声?”
梁宵腾的一声烫熟了:“不不不了。”
段明难得见他磕巴,莫名看他一眼:“为什么?”
“影响状态……”
梁宵含混解释一句,默诵《清心咒》:“宋导要求我缥缈又不缥缈,真实又不真实。”
段明:“……”
段明:“能给你加个半透明特效吗?”
不是玄幻剧,显然不能。梁宵轻叹口气,把坐在办公桌上的画面暂时压下去,继续专心找着宋导要求的状态。
最后一幕是终章也是开端,尘埃落定,炮火暂时消弭,风雨欲来,战争和死亡的阴影却依然盘旋不去。
云敛的出现,会是这一幕里唯一的纯粹亮色。
梁宵到片场的时候,宋祁正给其余几个人说戏,特意点他的名:“怎么样,找不找得准?”
“尽力。”梁宵点了下头,“我试试。”
宋祁也知道要求变态过了头,挥挥手轰走其他人,单独给他讲:“过来。”
梁宵放下剧本,过去找了个马扎坐下。
“你原本并没打算活。”
宋祁:“现在活下来了,也没有一定要做的事,没有一定要去的地方。”
“天大地大。”宋祁问,“能找到这种茫然感吗?”
梁宵点点头:“能。”
“但你不会困于这种茫然。”
宋祁话锋一转:“你从来都无处停留,已经习惯了这样活着,即使再遭遇什么,也不会额外觉得难过。”
宋祁:“也不允许自己觉得难过。”
梁宵垂眸,想了想:“能。”
到这一层,其实就已经是宋祁原本的全部要求。偏偏编剧执意,宋祁和他争了三天,只能各退一步:“但这一次,你忽然想好好活着。”
梁宵:“为什么?”
宋祁没好气:“天知道。”
梁宵:“……”
宋祁做导演毕竟专业,压压火气,给他重说:“可能是你找到了某件事,或者某个人。”
这些都是镜头背后的延伸,再多说也不会纳入主线,但其中的留白更能带给人无尽遐想。
宋祁想了想,给他粗拟了个思路:“比如是个人……有这个人在,让你忽然觉得,原来可以歇一歇,对自己好一点。”
梁宵怔了下,抬起头。
“浮萍漂泊本无根。”
宋祁理清思路,最后敲定:“这一次,你漂不动了。”
宋祁:“因为这个人,你忽然觉得累,所以想停下。也是因为这个人,你决心继续走下去。”
宋祁看着他:“能找到感觉吗?”
梁宵坐了半晌,喉咙动了动,没立刻回答。
宋祁尽力了,看他神色茫然,头大如斗:“不能的话――”
“能。”梁宵说。
宋祁怀疑:“真的?”
梁宵笑了笑,松开轻轻攥着的手:“真的。”
最后一场在半室外,开放镜自然光,执行导演数着时间,正好卡在傍晚的苍白日色。
唯一一组灯光在茶楼布好,调过几次角度,d组摄像比了个定准手势,竖起拇指:“这场拍出来,一定能上镜头盘点top10。”
“独自莫凭栏。”宋祁晃了下剧本,最后帮梁宵找感觉:“茶室在二楼,有灯光透出来,你和其他人的暗色场景是被割裂开的,但你其实和他们在一处。”
梁宵点点头。
宋祁朝执行导演示意,转身下楼。
“《岁除》九十一场三镜,action!”
轰炸余波渐消。
敌方实力几乎被彻底摧毁,只剩一座废城,飞机盘旋几圈,气急败坏呼啸离开。
满目疮痍,人群慢慢移动,汇聚,彼此擦肩。
景哲半身带血,踉跄着从废墟里站起来,神色茫然。
这份茫然只存在一瞬,他愣愣站定,抬头,眼里亮起光,朝眼前的爱人跌跌撞撞扑过去。
路毁得通不成车,景明甩了景家随从,一路往死里催马,赶得几乎吐血。
废墟满地,景明狠狠勒马,视线搜寻几次,终于在人群中脱力落定。
人们游荡,寻找归途,在血和眼泪里满身硝烟死死拥抱。
主镜头并不刻意停留,缓缓转过全景,转过冷灰色的断壁残垣,转过新或沉的血迹,转过残阳落下的微光,转过街角茶楼。
云敛倚在栏边,惯常衣着,温淡神色。
他身上不可能不带伤,除了面色苍白,却看不出更多端倪。
暖色调的灯光从茶楼里透出来,映着与他无关的刻骨聚散人间烟火。
梁宵阖了下眼,想着宋祁的话。
天大地大,孑然一身。
梁宵调动起情绪,睁眼正要配合机位,忽然微怔。
不光是想……他好像看见了霍阑。
工作人员忙碌,人人专注精益求精,卯足力气要磨好最重要的一个长镜头,没人注意场边。
霍阑并没靠近人群,身边没有管家跟着,站在了稍远些的地方。
离得太远,其实看不清。但看霍阑视线的大略方向,他还是隐约觉得……霍阑可能是在看他。
梁宵为找感觉,脑中翻起的那些回忆画面陡然散得干干净净。
“想你遇到的那个人。”临下楼前,宋祁回身提醒,“你不是没有归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