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
他咽了口唾沫,如实说道:“实不相瞒,如治河银这种朝廷专门拨下来的银子,一层一层下拨,最后能落到实处的,能有一半就谢天谢地了。”
“你的意思是,层层盘剥,每一级都有人贪污?”
“倒也不算是贪污,比如说吧,衙门年久失修,需要修缮一番,朝廷的财政一直紧张,拿不出银子,因此,这样的花销只能等治河银或赈灾银下来,从中拿出一部分。还有,治河乃是大事,拨款也有层层审批,各级相关人员都会想方设法截留一些,比如换顶轿子,买匹马,诸如此类的零碎花销,加起来也不是个小数目。”
袁彬继续问道:“这笔支出勉强还说得过去,可是,修缮个衙门,换顶轿子能花多少银子?你方才说,能落下一半就算不错,其他的去哪了?”
“其他的……”
到了此时,梁科再也不敢隐瞒,只好说道:“比如说……每年给上官和京师中大老爷们送的冰敬炭敬,还有各种常敬,这些银子就说不清了……”
贝琳黑着脸说道:“什么冰敬炭敬,说来说去,还不是贪污了!”
“贝大人,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官场就是这样,所有人都送,不送就没有前程,如下官这样小小的知县,朝中没有靠山,若是再不把长官巴结好,哪里有升迁的希望?您张口皇上,闭口皇上,您在京师做官,干的好坏皇上还看得见,可是到了地方,下官的功绩全凭人家知府一道奏疏,皇上怎知底下这些门门道道?”
贝琳听完,气愤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如梁科所言,如果真是贪污,那还好办,可是,这么多湖涂账,怎么查?
他抬眼偷瞧了一眼朱祁镇,朱祁镇也在发愁,这里面的水还真是深。
当官的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截留银款,定会想方设法巧立名目,账面上肯定都是正当理由,真要一笔一笔去查,怕是没那么容易。
更可怕的是,这种现象在大明朝已经见怪不怪,所有人都在遵循潜规则做事,就算杀几个典型,怕是也无法将之彻底根除。
没想到,做皇帝也会如此头疼……
事到如今,宿迁县肯定不能动,否则会打草惊蛇,于是,他给贝琳使了个眼神,又轻轻摆了摆手。
贝琳便说道:“姓高的那个,本官揍就揍了,后面该如何处理,你不用管。至于今晚我等在此间的谈话,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否则,后果自负!”
梁科连连点头,说道:“下官懂的!”
开玩笑,打死我也不说啊!
否则,让同僚知道了,还不吃了我……
贝琳站起身,说道:“驿丞那边,劳烦梁大人亲自去解释一下。”
“放心,下官知道怎么做!”
梁科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现在只希望赶紧离开这个地方,至于高家公子……算逑,不管了,爱咋咋地!
驿丞和一众差役早就等不及了,知县大人被挟持,这算怎么回事?
虽说对方也是当官的,可是,这也不合程序啊……
眼见房门打开,梁科安然无恙地走出来,众人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幸好没出事,吓死个人了!
“大人……”
驿丞刚要上前,却见梁科冲他摆了摆手,说道:“方才贝大人只是和本县聊一聊公务,中途有些误会而已,你们莫要大惊小怪。”
“那……高公子……”
“这件事贝大人自会处置,本县不想过多参与,既然事情发生在驿站,便由你全权负责,接下来,你遵从贝大人的吩咐即可。”
驿丞顿时呆住,你不管了?
这么大的事,我一个小小的驿丞哪里做的了主?
梁科却一甩手,带着一众衙役走了。
驿丞思来想去,只得硬着头皮来到贝琳等人住处,问道:“贝大人,请问……”
“来,本官正寻你呢!”
贝琳冲他招了招手,说道:“那个高……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驿丞脸上抽搐一下,把人揍成这样,却连人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回大人,高公子单名一个旭字。”
“就那个高旭,今晚的酒菜钱、堂子钱,还有打坏的桌椅板凳,你列个清单,这笔银子如果他老老实实出了也就罢了,如若不然,我便亲自拿到高阁老府上去!”
驿丞张大嘴巴,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是吃了顿饭,人家知县都没说啥,你至于这么较真吗……
“怎么,还需要本官重复一遍吗?”
“不,不用了……”
好吧,你说咋办就咋办,谁叫咱只是个小小的驿丞呢!
“好了,没什么事了,你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