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个砖而已,竟然这么赚钱?
突然之间,朱祁镇产生一个想法,这么赚钱的生意,是不是朝廷也搞一个官窑……
想到这里,便不由自主地问道:“你这窑厂建起来,成本是多少?”
夏文晖则知无不言:“其实也不多,主要是需向县里申请土地,县里这边不卖地的,只租赁,譬如学生这里,这个窑口,每个月的地租是一百两,不算多。至于建窑的开支,倒是不大,一千两之内,肯定能建起来,主要的成本还是工人的月俸。”
“只要窑口建起来,剩下的就好办了,当然了,这生意要做长久,终究还是靠质量和信用,砖窑不是什么难做的买卖,门槛很低,口碑就显得尤为重要。”
说着话,只见他随手捡起一块堆砌起来的红砖。
“学生这里的砖,都标了名号的,由于质量好,口碑也传开了,眼下不少人对砖有需求,附近也不是没有别的窑厂,可大多还是愿意来找学生买砖。”
朱祁镇仔细一看,这砖上竟还有铭文,显然是制砖坯倒模的时候,在砖模里已经凋刻好了的。
“这样说来,你这窑厂若是继续扩大规模,非要发了大财不可!”
夏文晖笑了笑,说道:“皇上说笑了,若是将来还要扩大经营,学生就不再建砖窑了,这红砖虽比青砖的卖价高一些,可毕竟利润微薄,而且现在砖窑厂也多。学生这儿,已经培养了一批窑匠,若是再建窑,或许会尝试一下烧制陶瓷。”
朱祁镇听罢,笑道:“兵法有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做生意也是一样的道理,不能总拘泥于一种方法,你做的很好,将来只怕要赚不少银子。正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等将来你富甲一方之时,记得要照顾一下当地的百姓。”
夏文晖赶忙行礼:“承皇上吉言,学生自当尽力而为。”
朱祁镇一说着,目光所落之地,只见沿着河道,一个水车远远矗立着。
“你这里还有水车?”
夏文晖回道:“主要是汲水用的。”
朱祁镇现在对民间这些工具很感兴趣,便上前仔细看了一番,然后说道:“这水车不好,太老旧了。”
这时候,知县陈世清上前道:“皇上说得对,这是宋元时期的水车,一直沿用至今。”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水车的根本,在于转轴,你们这水车,是不是经常需要修理,尤其是转轴,容易崩坏,不只如此,桨扇也经常需要更换。”
夏文晖面色惊讶,说道:“对,对,就是如此!”
朱祁镇看向陈世清,问道:“这边的水车都是这种样式吗?”
陈世清点头:“基本上大同小异。”
“回头你去一趟科学院,找贝琳,让他派人给你们改造一下。”
“这……没这个必要吧……”
陈世清突然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科学院是什么地方啊,专门研究新技术新方法的,让人家来改造水车,岂不是大材小用了?
朱祁镇却很严肃:“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生产工具的效率至关重要,怎么没必要?”
这些话,别人听了可能云里雾里,夏文晖却是听懂了。
更好的工具,能带来的更大的产量和更低的成本,若是不经营作坊的人,虽也会将这样的话挂在嘴里,可这番话,其实只是用来和人清谈和辩论的,只有真正经营过作坊的人,才能深刻理解这句话的份量。
此时,他表情凝重,又钦佩地看了朱祁镇一眼,心里不免暗暗感叹,这个皇帝怎的什么都懂啊?
陈世清也不敢再推辞,说道:“臣明日就去!”
天色已经不早,考察便到此为止。
在朱祁镇身后,一直被冷落的陈荣看了一眼冒着烟砖窑,不屑地哼了一声,似乎是自言自语道:“夏太师若知道他的子孙竟是在此锱铢必较,成日开口言利,只怕羞也要羞死了。”
陈荣和夏文晖不同,他是正儿八经进士出身,别说一名秀才,就是举人,也入不得他的法眼。
看到皇上如此看重一名秀才商贾,他心中顿生不满。
曾经是吏部天官,被贬到这里当个知府,本来就满腹的怨气,现在的地位甚至还不如一名商贾,还有天理吗?
要知道,自己可是根正苗红的士大夫,什么是士大夫?
士大夫可不只是一个职业,而是神圣的化身!
这些人垄断着舆论,也要垄断着权力,同时,还要垄断道德。
也就是说,当一个掌握了舆论和权力的群体,他们手持着舆论和权力之后,本身就具有了道德的衡量标准。
比如说,什么样的人尊贵,什么样的人高尚。
因此,陈荣一句言利,几乎就将夏文晖直接打入了道德的最底层。
夏文晖驻足,这句话说轻不轻,说重不重,正好被他听见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陈荣。
陈荣却满脸的不屑,就算被贬为知府,也不是一名普通商贾可以比拟的。
那种浓浓的优越感,已跃然于脸上。
若是其他人被骂了,要么是尴尬一笑,要么就是低着头羞愧走开,毕竟人家是知府,骂你几句是看得起你。
可夏文晖不同,知府是什么?
他的祖父,乃是堂堂户部尚书,五朝元老,被朝廷追认为太师。
他的父亲,是南京太常寺少卿。
夏家是名副其实的士绅之家,从这样的家庭走出来的人,怎会忍气吞声?
所以,他突然驻足,沉声道:“敢问这位大人,有何赐教?”
这一开口,读书人的气质就出来了。
朱祁镇听到动静,好奇地回头看去,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吵起来了?
只见陈荣脸色黢黑,而在他身前,夏文晖不卑不亢,与他对视着。
其实夏文晖并不认识这位知府大人,平日里,见过最大的官就是知县。
今日他看到知县陈世清对待此人的态度,心里明白,这个人肯定是个大官。
可是,那又如何?
皇上都没说什么,凭什么你对我指手划脚,冷嘲热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