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荣想断然否认,可一时之间,却突然没底气起来。
夏文晖心中暗暗发笑,他对这里头的门道,最是清楚,毕竟,他祖上就是干这个的,怎么不晓得这朝中诸公们的名堂?
“今日姑且就不要求你们两袖清风,毕竟是人都要吃饭穿衣。可是,你们既然得了如此巨利,那么再请问,你说为人臣者不能事事逢迎,那么你又做过什么为人臣者该做的事呢?”
“漠北之患,是你们平定的吗?白莲教作乱,你可曾上疏过自己的应对之道?天灾人祸,百姓们衣不蔽体,尸横遍野时,你这为人臣的,又在做什么?你什么都没干,不过是尸位素餐!若不是朝中衮衮诸公之中,多似你这等人,吃的肥头大耳,却不干人事,天下何至到这样的地步?”
陈荣突然感觉到心口疼得厉害……
夏文晖却没有停下来的打算,继续道:“你口里不言利,你以为我不知这朝中诸公在自己的家乡囤积了多少图土地?难道工商之利乃是利,这土地之利就不是利了?敢问这些土地之利,你们上缴了朝廷多少税赋?再敢问,又有多少大臣,家里人在偷偷的经商,这些又上缴了多少税赋?”
“虚伪到如此地步,却还敢侮辱我的清白?”
“我夏文晖清清白白,缴纳了税赋,招募了这么多匠人,不敢说对这天下有什么益处,却至少没有贪占着民脂民膏,在此饶舌。倒是大人尽享天下之利,口里却非要澹泊名利,说着爱民之语,却是贪占民利。张口仁义,却无经国之策,只拿着四书五经,来给自己遮羞,圣人若知门下有这般人,只怕要羞愧难当才是!”
陈荣一张老脸已经涨成猪肝色,其实对方的话并非毫无破绽,有些漏洞是可以反驳的。
可是,这家伙知道太多的官场底细,直接揭发出来,让他心里发虚,不好继续去辩解。
“你……你……你一个秀才,敢出此狂语!”
“秀才又如何,你当初不也是秀才吗?”
夏文晖笑了,毫无惧色地道:“再者说了,你们口口声声说,新政之下,功名不值钱了,你们为之惋惜。原来在大人眼里,只有进士才是功名,我这秀才,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吗?”
“既如此,我看这新政应当再加一条,直接罢黜秀才功名,秀才本就什么都不是,要这功名有何用?只有大人这般进士出身的人,才有资格高谈阔论,占尽天下的好处!”
陈荣几乎要背过气去,绞尽脑汁地吐出一句话:“夏太师若泉下有知……”
“先祖若知道,后世位列朝班之人,竟只晓得清谈,不事生产,见人便加以侮辱,只怕也不愿与尔等为伍。”
夏文晖根本不给他机会,继续说道:“我敬大人乃是朝廷命官,才和你做口舌之斗,可若是大人还要不依不饶,休怪学生不留情面!”
这番话已经是在打脸了,你做个官就了不起?
我祖上做官的时候,你这狗东西还没生出来呢!
抨击新政,断我财路,还想羞辱于我,你是个什么东西!
这一下子,场面出奇地安静。
朱祁镇在一旁听的兴致勃勃,看到两人停止争吵,甚至有些意犹未尽。
这个夏文晖是个人才啊,可不能就这么埋没了!
回头一定要找他单独聊聊,或许可以在户部下面成立一个商学院,研究一下经济学。
曹鼐感觉这两人如此争吵,实在是不像话,便站出来说道:“好了,都不要意气用事,像什么样子?都是读书人,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就此打住!”
陈荣终于有了台阶可下,虽是斯文扫地,却也知道不能再和夏文晖对骂了,很明显,自己不是人家的对手。
夏文晖则微微一笑,拱手行礼,言谈举止透着士绅该有的傲慢。
朱祁镇笑吟吟地说道:“就是,有什么事慢慢说,吵架不能解决问题。不过方才两位说起,什么冰敬炭敬,朕倒是挺感兴趣,陈卿家,有这回事吗?””
“没……没有的……”
陈荣顿时有些慌了手脚,忙不迭的道:“臣乃圣人门下,断不做此等蝇营狗苟之事!”
朱祁镇点了点头,道:“没有就好,你们都是国家栋梁,乃是天下人的楷模……要不这样吧,袁彬,回去之后,你派些人去查一查,看看诸位卿家有没有这样的事,若是没有,也好还大家一个清白,到时朕非要狠狠处置那些造谣生事的人不可,也好让天下人知道,我大明的官员,都是清白之身!”
陈荣脸上本是勉强挤出一些笑容,可现在,这些笑容却是逐渐消失。
朱祁镇说完,却已扬长而去。
趁着天色还早,便又走动了七八个作坊。
这些作坊大多都是当地士绅筹办的,不过,士绅虽多,真正下定决心参与经营的,却是凤毛麟角。
值得一提是,但凡参与了筹办作坊的士绅,却大多是支持新政的。
这就让人很欣慰了。
只要有人带头,而且干得还不错,新政便算得上真正成功了。
否则的话,道理讲得再好,没有人去实施,也是一纸空谈。
晚上回到迁安县,朱祁镇没有再理会陈荣,而是单独召见了知县陈世清。
通过一天的走访下来,他发现,这个人还是不错的。
虽然蔡家沟的桉子他负有失察之责,可是,在那种环境下,能够坚持不与其他人同流合污,已经算是很难得了。
至于此人是否有才,看的是将他下放之后的表现。
如果像陈荣那般,每日张口仁义道德,闭口道德仁义,只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指责别人,终究成不了大事。
陈世清的表现则大不相同,可以看出来,这是个能做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