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连着吃了好几块羊肉,酒也喝的差不多了,突然说道:“听说很多人对现在的皇帝意见很大,大家都怀念以前的日子,那时候跟着也先太师,多么风光?”
“也先太师?哈哈……”
阿图鲁一张脸红扑扑的,带着几分醉意,笑道:“也先是个屁!”
朱祁镇愣了愣神,还能这样的?
阿图鲁继续说道:“兄弟,你们汉人不懂,我们以前的日子,苦的很啊!”
蒙古人是马背上的民族,他们只推崇强者。
朱祁镇横扫大漠,亲手杀死也先,将瓦剌彻底覆灭。
从那时起,瓦剌人才发现,原来草原并不是他们的,这天下,也并非他们可以染指的。
本以为从此后只能做汉人的奴隶,却没想到,事实并非如此。
皇帝一封圣旨,无数瓦剌人被安顿下来,朝廷给他们指派了任务,或者去挖矿,或者去做工,去垦荒……如果都不愿意,那就继续放牧。
只不过,现在的牧场是被划定好的,不能像以前那般,帐篷卷起,想去哪里去哪里。
继而,他们惊奇地发现,只要肯卖力气干活,竟可以得到银子。
有了银子便可以购买粮食,盐巴,棉布,甚至生铁!
在之前,生铁是违禁品,严禁民间流通,如果查出谁把生铁卖给蒙古人,直接杀头都是轻的,动辄诛三族,甚至诛九族!
蒙古人想得到生铁,只有一个法子,去抢!
抢掠也是有代价的,有时候,为了一口铁锅,把命丢了也很正常。
在草原上,一条命远远不如一个铁锅值钱。
可是现在,只要有银子,随便就买到生铁。
想要银子也不难,只要肯出力气做工,就能赚到银子。
放在以前,这种生活是他们无法想象的。
“不说这些,喝酒!”
阿图鲁拿起酒碗,一口饮下。
朱祁镇也喝了一口,又说道:“可是你们毕竟是蒙古人。”
阿图鲁却是乐了:“蒙古人,汉人,有什么分别吗?在长生天面前,都会生老病死,都是人……”
朱祁镇故意问道:“你们真的不怀念以前的日子吗?”
阿图鲁醉眼朦胧,摆了摆手,道:“瓦剌人最风光的时候,鞑靼都被压了一头,要知道,他们自称黄金血脉,可又如何?”
黄金血脉就是成吉思汗的后人,又称为黄金家族,一直被视为草原上的正统。
北元时期,鞑靼部自诩正统,就因为他们的首领是黄金血脉。
无论瓦剌人如何做大做强,都得不到正统的名分,到也先时期,至多也不过是个太师。
“兄弟,你说也先太师风光是吗?可是,我的祖父,我的父亲,还有我,跟着也先去厮杀,身边无数人战死,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说到此处,他竟显得悲愤起来,胸膛起伏,怒气冲冲。
“也先在的时候,说什么要恢复大元的荣光,部落的勇士们心甘情愿地为他征战,就说我们这个部族,两千多人,最后死的只剩下不足两百!”
“就算从你们汉人手里抢来东西,可大多数都是也先的,还有他的儿子,还有那些大元的贵族,我们拼了命,流了血,到头来不过分到几只牛羊,几匹布,还要少得可怜的口粮。”
“你们汉人的皇帝……不,现在应该说,是我们的皇帝!”
朱祁镇笑道:“对,我们的皇帝!”
阿图鲁咧开大嘴嘿嘿一笑,继续说道:“皇帝叫什么?哦,对,正统皇帝,你知道吗,他很了不起,因为他没有把我们当成奴隶。”
“我们现在是大明的百姓,不再需要给从前的那些贵人们服务,不需要仰仗着他们才能活下去。我们有力气,可以挖矿,可以做工,可以种地,放牧……”
“只要肯卖力气,就能赚来银子,就能养活一大家子,这样的日子不好吗,为什么还怀念以前?”
这一晚,阿图鲁醉的很厉害。
他说了很多,发泄着心中积攒多年的不满。
对于他这样的最底层百姓而言,无论统治者是瓦剌,还是大明,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
也先在的时候,他们的生活依然很苦。
归顺大明之后,反而有了显着提升。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只需吃得饱,穿得暖,便已经够了。
这一晚,朱祁镇久久不能入睡,因为在他身边,阿图鲁鼾声如雷,简直要把这座蒙古包给掀起来。
也不知道他的老婆和孩子是怎么忍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