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吴太后听到了一个传言,说燕王府近来,除了一直为燕王治病的姚御医,还多了一位从霖州来的医婆,常常出入燕王府。
吴太后命人去核实了一番,结果说是真有这么一个医婆。
吴太后怀疑起来,京中那么多大夫不用,为何要用一个从霖州来的医婆?她怀疑清沅是不是有了孩子。虽然清沅这么多年都没有怀孕,年龄又大了,但是这种事情偶尔也是有的。
这日吴太后见到皇帝,与皇帝说了几句话,问起燕王的事情。皇帝说燕王从温泉回来之后,肩伤好了许多,不那么疼痛难忍了。
吴太后面色淡淡的,道:“那便好。”
皇帝早知道母亲与燕王不对付,他在母后面前很少主动提燕王。
“母后怎么问起皇叔了?”皇帝好奇。
吴太后揽他在怀中,低声对他说了几句。皇帝面孔泛红,他虽然是皇帝,但也是还没成人的男孩,听到“怀孕”之类的话,还有些抵触。
“没有的事!我没有听说!”皇帝说。
吴太后道:“母后担心燕王妃会瞒着我们母子,悄悄儿把孩子生下来。”
皇帝挣扎道:“什么生不生孩子,这些妇人家的事情,朕不想管!”
吴太后生气:“你难道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吗!若不是我生了你,你会做皇帝?”
她坚持要皇帝去问燕王妃。
过了两日,清沅到天极宫去,正好看看皇帝。
皇帝要清沅陪她去花园里玩雪。清沅笑着答应,她陪皇帝玩了一会儿,皇帝就把她带去古树后面,躲在那里,不让宫人跟来。
清沅轻轻拍着树干,把身上的雪掸落。皇帝已经长高了许多,他抬头看着清沅问:“沅姑姑,你会给我生一个小弟弟吗?”
他虽然还有孩子的稚气,但问这句话时候,他是在故作天真,他自己也觉得微笑得很费力。他看着清沅,脸上都要笑不出来了,只是皱着。
清沅一听这话,当然知道这是谁在问。她不怪皇帝,只是怜惜地抚了抚他的小脸,道:“没有的事……我不会生小弟弟小妹妹。”
她之前有段时间是有点迹象,但仔细诊断了,并不是有孕。近来霖州来的医婆,是之前在霖州时候那位名医的侄女,他请王妃关照一下侄女,以后好在京中出入高门大户。
皇帝好像如释重负一样,他嘟哝道:“朕不想问的!”
他一脸真丢脸的神色,把清沅逗得直笑,她越笑,皇帝越羞恼,推了她一下就跑。清沅作势去追他,他跑得飞快。
回去时候,两个人都玩得一头汗。
正好燕王从书房出来,他见清沅这样,立刻问:“怎么玩得这么疯。”
在皇帝面前他面色虽然淡淡的,但顺手就用帕子为清沅擦汗,还念叨她两句:“前两日伤风刚好,小心着点。”
皇帝看这两人旁若无人的样子,立刻唤道:“皇叔!”
燕王命宫人去给皇帝换衣服,又嘱咐皇帝去看书。
等皇帝走了,燕王才问清沅:“皇帝对你说什么了,把你逗得那么开心。”
清沅只是微笑,不告诉他。
有关孩子的事情,清沅偶尔会有些遗憾。她很想看看自己和萧广逸的孩子会是什么样,但是她又觉得自己不能太贪心。
之前她都不敢想有一天会与萧广逸做夫妻。那时候她能多看他一眼,与他多说一句话,好像已是天可怜了。
如今她只要有萧广逸,两个人在一起就足够了。
皇帝去吴太后那边,把清沅的话说。吴太后听说清沅没有怀孕,一颗心放下来,却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皇帝不明白母亲的担忧和失落,他把这事抛在脑后,去找喜欢的小宫女玩了。
吴太后对皇帝无可奈何。皇帝已经不再是那个软绵绵的五岁孩童了,他长大了许多,转眼会冒出少年气。
她知道皇帝对她不亲,这话她对皇帝也哭过,说这都是燕王不让皇帝住在她身边的缘故,让皇帝小小年纪就变得谁都不依赖。虽然皇帝看到她哭会安慰他,但是她很清楚,皇帝是个聪明孩子,总是哭诉会让他更冷淡。
唯一的安慰是,皇帝虽然不亲她,但至少还知道要孝顺。
冬天过去,又是一年春。
这一年开春不久,燕王就带着清沅去了南边一趟。他们在外三个多月,一直到了海边。这一次出行,燕王最关心的仍是人口,另外海边港口的商市。他一直在边疆的,南边的许多事务他都没有亲眼看过,走这一趟与之前去霖州的行程一样,都是为了将来人口户籍,税制改动做准备。
清沅觉得这一路比霖州辛苦。因为她和萧广逸都是第一次走这路线。
但也有好处,她第一次看到了海。
傍晚的时候,她和萧广逸一起登上了一面临海的悬崖,在观景的亭子上看海,日落格外壮观。
他们坐在一起听着这涛声说话,清沅道:“这一趟下来,你应该能定下来税制怎么改了。”
萧广逸道:“我知道。”
清沅看他的神色,道:“怎么,你不打算做么?”
萧广逸自嘲地笑了笑:“说也奇怪,我如今没那么有冲劲了。这件事情,就留给以后皇帝做吧。”
清沅听他这话,以为他哪里不好,去探他的额头。萧广逸笑起来,握住她的手,道:“我没有不适。只是与你成婚后,我确实平和了许多。如今只想着平平安安到皇帝十六岁,把这些事情都交给他。以后我就只陪你。”
清沅被他这话说得心里难受。
她哪里不明白萧广逸!他若是真的只想出工不出力,得过且过,何必整日这么辛苦,又何必为税制这件事情殚精竭虑?
他的顾虑只不过两点。一则他是怕这事情由他策动,必然会提拔一批人起来,若皇帝亲政后叛逆,因为他而迁怒,废了新政,只怕损失甚大。
二则就是万一他正在做这事情途中弃世,主事人不在,反对派定会占上风。那时候刚亲政的皇帝又如何招架这fēng • bō?
所以他只能把事情留给皇帝去做。皇帝若愿意做,那有他留下的基础,定能成功。若皇帝不愿意做,那维持旧制,在太平年代也不至于出大乱子。
燕王执政以来,对制度改变甚少,他做的都是运河,修路,堤坝这类工程,另外稳固边疆,又对他最熟悉的军中做调整。这些事情,皇帝亲政之后,一定还会接着用,无法废止。
只是这些话说起来太伤心,燕王不愿意说。
清沅只能趁着暮色,掩饰住自己的情绪,低声嗔怪:“怎么,你这是怪我磨灭了你的雄心壮志?”
萧广逸微笑起来,在海风中,他抱着她,与她细细亲吻,说:“雄心壮志有什么好,我当然是要和沅妹你厮守。”
清沅这下是真怪他了:“你净说些好听的骗我。”
这一趟南行结束回程,快到京中时候,清沅收到信,说清泠生下了一个儿子,母子平安。清沅心中高兴,恨不得立刻能回京中去看看清泠。但这一路奔波辛苦,燕王有些吃不消,天热脾弱,胃疾复发,只能慢慢走。
结果才过两日,京中又有消息,说皇帝与太后矛盾。太后气得要罚跪皇帝,皇帝又顶撞太后,太后气得放话要出家。
这动静不小,燕王只能加快行程,赶回京中。
其实近来皇帝与太后时常有些疙瘩。不知道是不是燕王教的,皇帝总与太后亲近不起来,即便后来渐渐增多了与太后相处的时间,母子两个之间总有些别扭。皇帝小时候还好些,小孩子腻歪起来什么都好。如今皇帝年纪越大,越有自己的主意。
赶回去的路上,萧广逸对清沅道:“我原还以为皇帝会到十二三岁才敢和长辈对着干,没想到才十岁就……”
请沅看他面色苍白,心里是真怨皇帝和太后了。她只能劝他:“我看皇帝这脾气倒更像你。他的生父其实是个随和人。而你呢,性子激烈多了。”
萧广逸苦笑:“这么说……倒是我自作自受了。”
他一笑就牵动痛处。清沅这几年照顾他已有心得,让他半躺在自己怀中,让他舒适一些。
如此赶回京中,燕王只能先回王府休养。皇帝迫不及待亲自去王府看了燕王,他没想到燕王为了他赶回来,病情又重,心中愧疚,闷闷不乐坐在燕王面前。
燕王靠在床边问他:“说吧,是为什么事把你母亲气成这样?”
皇帝把事情大致说了。原来吴太后想趁着燕王不在时候,让皇帝与她物色的几个小姑娘相处一番。这些都是她精挑细选的皇后备选。
皇帝却不耐烦,对这些小姑娘厌烦还罢了,他还直接对太后说,他不要太后为自己选皇后。
吴太后被气到,认为皇帝这想法是被身边人撺掇的,把皇帝喜欢的大宫女拿去审了一通。虽然没有说过选皇后的话,但果然有几个宫女和皇帝换过东西,皇帝还说了将来会封她们做妃子。
这还了得,吴太后立刻把皇帝亲近的几个宫女都打了还要送去刑罚司。皇帝不肯,定要护着那几个人。
燕王看着皇帝,只觉得头疼。
“皇叔……”皇帝说起来还有些委屈,他没想到母后会那么发怒。
燕王真不想处理这事情,他只问皇帝功课,问他这段时间有没有认真用功,关心朝政。皇帝一一答了,燕王才平静了些。
他说:“这事情,你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至于你身边的宫女,你更应该好好管束。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皇帝已经不小了,遇事不要发脾气赌气,硬顶撞太后。她对你……毕竟是你的母亲。”
他说了这一会儿话已经倦了。皇帝眼里噙着泪,点点头,说:“皇叔快休息吧。”
燕王这才躺下,皇帝刚要走,燕王叫住他,道:“你说不要太后为你选皇后,若我要为你选皇后呢?”
皇帝犹豫了一下,他说:“那要看皇叔选的是什么样的人。”
燕王笑了笑,说:“你放心。我不会去给你选皇后的。我自己的妻子都是挑了两次才选对了。哪敢为皇帝选皇后。”
清沅正好端药进来,听到他这话,也笑了一声。
燕王又对皇帝道:“只不过,你将来要选皇后,可以先问问王妃。她若说好,那一定是好的。”
皇帝应下了:“朕记住了。”
清沅照料了燕王几日,才得了功夫去封家看望清泠。
清泠这一次生下的是封家的曾长孙,她在封家地位稳固,清沅不必为她担心。若说要担心,不如说担心太过稳固了。封家人人都知道这位长孙媳妇厉害,小封将军从前也是风流少年,不少少女的心上人,如今一说,却都说小封将军什么都好,唯独怕老婆这点让人嘲笑。
清沅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又逗逗一旁的大闺女,只觉得两个孩子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个大些,一个小小的,格外可爱。
她又问清泠,小封那怕老婆的传闻怎么回事。清泠哼哼唧唧道:“这高门大户的,总有些不安分的。他嫌麻烦,就拿我做借口。这个人坏得很!恶人都让我做了。”
清沅笑:“我看他是真怕你。不过怕你也好,心就收着。”
清泠道:“他是不能与燕王比了。燕王也是一个妾不纳,光明正大地情深。”她又问姐姐,燕王身体好了些没有。
清沅微笑道:“这几日好多了,明日就会去天极宫了。”
清泠感叹一句:“姐姐,你还记得那年,我刚来京中过年。我们一起去看灯遇上燕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