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只要得到树心,就可以完全窃取到神木的力量,成为新一任的神明。
而到时候这人没用了,吞噬他简直是轻而易举。
“快。”
“快点……”
江离在树枝间穿梭,终于找到了树心的所在处。
那是一簇鲜嫩翠绿的幼苗,随风招摇,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一靠近,顿时让人感觉到心旷神怡。
江离定定看着,慢慢伸出了手。
月亮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到了这一刻。
眼看着就要碰到树心,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候,江离突然停了下来。
如果月亮现在还有心跳的话,必定已经是骤停了。她想要发怒,又怕在这紧要关头功亏一篑,便只好压抑住愤怒,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怎么了?”
江离的手腕一抬,指腹拂过了树心的边缘:“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月亮:“……”
月亮很想说:都什么时候了,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她忍了又忍,从牙缝中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什么问题?”
江离认真地说:“我们是为了让神木解脱,不再让它经受痛苦,是吗?”
月亮:“是。”
江离:“那么,我突然想到,其实不把树心给你也没事。”
月亮:“……”
江离:“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月亮:“……”
江离轻快地说:“反正给谁都可以,不如就给我吧。”
月亮终于憋不住了,怒吼了起来:“不、不!给我!给我!这是我的!”声音嘶哑,充满着可怕的欲望。
江离唇角一颤,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一轮月亮:“你……你好可怕,之前的怜悯温柔是不是装出来的,为的就是骗我过来摘走树心?”
这一切当然是月亮装出来的。
只是没想到,江离一直都是对这拙劣的伪装表现的深信不疑,偏偏在紧要关头发出了疑问。
月亮费劲了千辛万苦才找到这么一个合适的“容器”,若是止步于此,她怕是要发疯。
于是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维持住了温柔的外表:“当然不是……我如此崇敬爱慕神木,怎么会想要害它?我想要帮它,是真的……”
江离犹豫不决,似乎在考虑这话能不能相信。
月亮说尽了好话:“你看,神木在痛苦中挣扎,我真的很想让它解脱。你瞧,我曾经是神木的圣女,怎么会害它……”
江离似有意动。
像是在多说两句,就能他深信不疑了。
他怯怯道:“真的吗?”
心中却在默数着。
三、二、一……
最后一声倒数落下。
果不其然,另外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树心舒展了开来,从中传出的声音温润:“不要相信她。”
来了。
江离垂下眼睑,遮住了笑意,口中惊慌道:“你是谁?你在哪里?”
神木说:“孩子,我在这里。”
树心正江离的手中在微弱地跳动,里面明明充斥着磅礴的生命力,却还是让人感觉到了虚弱。
就像是一位日暮西山的老人,在活着的同时,也在逐步步入死亡。
于此同时,他听见神木正在说话。
大概是即将来到生命的尽头,发出的话语声也是断断续续的。
它说:
“她确实是我的圣女。”
“但是,她已经被欲望所污染了。”
“不……不要相信她的话,你可以取走我的树心,但千万不要给她,若是她成为神明,天下……会大乱……”
刚才的话语声似乎耗尽了神木所有的力量,它的声息弱了下去,就连树心上的绿叶都变得暗淡。
江离抿了抿唇角,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有意思。
太有意思了。
神木看似无欲无求,只想求一死。
可它的话中分明透露着,如果能得到它的树心,就能成为受人供奉敬仰的神明。
谁能抵挡住这样触手可得的诱惑?
江离眉头蹙起,目光挣扎,像是真的受到了蛊惑。
月亮着急了起来,口不择言:“别相信它,它在骗你,它只是想要你的身体,它也想成神……”
相比于月亮的焦急,神木一直保持沉默,并不辩解。
这样一来,月亮不免显得过于急躁了。
让人不得不感叹,姜还是老的辣。
在这时候,不争就是争。
若是其他人,不免会对月亮的行径产生怀疑,不由偏向神木。
但……江离不是其他人。
他歪了歪头,微微一笑,显然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
于此同时。
断壁残垣之中。
叶景闲披发散肩,狼狈不看。他手持着长剑,不停地劈砍着面前的光幕,就算是虎口震裂、剑刃劈出豁口,也未曾停下。
可不管怎么样,他依旧无法突破面前的屏障。
终于,他精疲力尽地垂下了手,踉跄地跪在了地上。
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一点寒芒划过。
白衣落下,一道身影从中走出。
沈霁云落下一瞥,在看见叶景闲后,也没有多少意外。
方才就是叶景闲动用了他的一道剑气,遥相对应,才让他破开了月亮的迷障,找到了正确的路。
沈霁云缓步向前。
叶景闲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脸颓然。
见到此幕,沈霁云眉心微拧,冷声道:“起身。”
叶景闲依旧没有反应。
沈霁云袖口一甩,一股劲风袭去。
叶景闲下意识地抵挡,一抬头,在看见面前身影后,恍然如梦初醒:“师祖……师祖,求您救救阿离!”
沈霁云听见熟悉的名字,脚步一顿:“阿离……?”
叶景闲跪得笔直:“阿离为了救我,被卷入了月光中,现在下落不知,生死……不明。”他哽咽了一下,“师祖,是我犯了错,一切责罚我甘愿受之,还请师祖出手救阿离!”
沈霁云一时间没有听清楚叶景闲在说什么。
江离,救人。
那个顽劣骄纵,稍微说两句就红了眼眶的少年,会用自己的性命去救人?
沈霁云先是错愕,随后,一股奇怪的情绪生了出来。
他竟然会救人。
他竟然会去救叶景闲。
这是不是表明……他真的对叶景闲有意?
乱七八糟的情绪一闪而过。
沈霁云很快便回过神来,垂眸见叶景闲一脸哭丧的模样,心中不虞,冷声道:“他不会死的。”
这么一个狡黠灵动的少年,怎么可能会悄无声息地丧命在此。
再者说了。
他答应了,会保护他的。
叶景闲愣了一下,还未分辨出话中的含义,就见沈霁云白衣翩跹,主动迎上了月光与树影。
月光分拨两处,主动让出了一条天阶。
沈霁云拾级而上,脚步平缓,每一步都仿佛是被丈量过一样。
身影看似不疾不徐,实则……他恨不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
月亮和神木还在僵持不下。
在柳城中,双方的力量同根同源,谁也奈何不了谁。
所以,月亮才千方百计地找来了外乡人,想要破开这平衡。
可没想到,事到临头,这外乡人却停下了手。
现在的情况不上不下,吊在这里,让双方都生出了希望来。
在天平上,江离成为了一枚最重要的筹码。
谁能将他拉拢过来,谁就能成为最后的胜者。
月亮迫不及待地抛出了筹码:“只要你帮我,我就可以将星月之力赐予给你。”
神木幽幽道:“拿走我的树心,一切力量都是你的。”
江离的目光一转,犹豫不决,不知道该相信哪一个。
过了片刻,他嚅诺道:“你们这般花言巧语,怎知不是又在哄骗我?”
月亮不耐烦地问:“那你想要怎么样?”
江离咬住了唇角,一言不发。
就像是一只纯洁懵懂的小白兔,毫无危害性。
他总是能这样,三言两语间,就让别人过于相信。
相信他的无害。
更相信……他的真诚无辜。
月亮灵光一闪:“这样,我先将星月之力给你,你就知我说的不是假话了。”
说罢,不容江离拒绝,就降下了一道月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月色冷清,少年容色清丽,唇角一抹笑意浮现,很快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月亮率先做出了表态,那么神木也不甘示弱,忙道:“我也可以给你。”
一片嫩芽摇晃,点点荧光浮现,没入了江离的体内。
江离忙摆手道:“够了,够了……”
月亮和神木停下了手,异口同声地说:“你想好了?”
江离慢慢站了起来,在枝干之上,衣摆摇晃,勾勒出了纤瘦的身影,像是随时都会乘风而去:“没有,不过……”他侧过头,“已经够了。”
月亮还在问:“什么够了?”
江离抬起眼皮,声音宛如叹息:“当然是……足够送你们上路了。”
话音落下,他抬起了手。
手腕纤细,手掌白皙,一轮月色缓缓浮现。
大概是江离一直以来表现得过于单纯好骗,月亮先是怔了一下,随后错愕:“你在说什么胡话?”
她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玩的笑话,捧腹大笑:“你以为有了我的力量,就能杀死我了吗?”
江离同样笑道:“当然不是。”
他的手指收紧,“砰”得一声,月亮被捏碎在掌心。
光影变幻间,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天地倒转,镜碎,月折。
月亮从半空中坠落。
神木的根须拔地而起。
在生命的尽头,月亮听见一道轻蔑戏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这样的蠢货,最好多来一些。”
她睁大了眼睛,想要去寻找这话到底出自何人之口。
眼前朦胧,只瞧见一张过于漂亮的脸庞,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唇角却翘了起来,生出了一股戏谑疏离的错位感。
在这个时候,月亮竟然不合时宜的想到了一件事。
之前少年说:“这么着急做什么?”
后半句似乎是在细语,“着急找死吗?”
哗啦——
一切都归于寂静,只余下两团光球悬浮在空中。
一团清澈动人,是星月之力;一团灵动可爱,是万千生灵之命。
两团光球皆落入了江离的手中。
正待离开此处,一侧身,那只硕大的肉瘤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发出了桀桀笑声。
方才,应该是月亮镇压了他。
现在月亮消失,他自然是重获自由。
肉瘤不停地蠕动着:“月亮、神木……那两个蠢货都已经死了吧?我还真的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还不能这么快出来。”
“咔嚓”一声。
肉瘤表面裂开了一道缝隙,钻出了一颗头颅。头颅留着山羊胡,长眉如鬓,若是只看脸的话,端的是儒雅温和,仙风道骨。
但他偏偏扎根于肉瘤中,反差之大,更让人觉得可怖。
江离看了一眼,自语:“果然是你。”
那人盯着江离,眼冒精光:“你竟然一点也不意外?”
江离眉梢一扬,指尖把玩着半透明的光球,微微一笑:“大概是……我听说过三个故事了。”
柳城里存在着三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若是常人,必觉得其中有真有假。
但江离深谙说谎的技艺,剥丝抽茧,早就发现了端倪。
这三个故事自然都是真的,只是经过了稍稍地润色,让其变得更能让人接受一些。
神木确实在庇佑着柳城,只是在人心的日夜熏陶下,不知何时生出了成神的欲念,开始控制着城中的人互相残杀,让所有人都沦为祭品。
月亮是神木座下圣女,刚开始是想帮助神木,但与她后来想要窃取神木之力并不矛盾。
人心易变。
在泥沼之中,谁都不能保持初心。
更不用说,背后还有人在推波助澜。
江离轻叹了一口气,道出了肉瘤真正的身份:“……城主。”
柳城城主。
在故事中,一直存在着一抹模糊不清的影子。
比如,一开始是谁用囚犯的性命来延续神木生命的?
再比如,柳城发生这样巨大的变故,又是怎么样不让消息传出去——尤其不让太忘宗知晓?
那必须是要有一个身份不凡,足以服众,并且与太忘宗有所牵连,能够遮掩一切的人。
毫无疑问,这个人选就只有柳城城主了。
他不仅是柳城的城主,还是太忘宗的外门管事,执掌柳城多年,威望说一不二,让人不敢置喙。
而他之所以会来当柳城城主,自然是因为天资不够,终身无法突破,只好置身于红尘中碌碌无为。
试问,一个见识过广袤天地的人,又怎么心甘情愿地成为井底蛙。
于是,在知道神木的所作所为之后,他在暗中相助,准备当最后的黄雀。
肉瘤……不,柳城城主笑了起来:“你很聪明,运气也很好,不过……到此为止了。”
“你的一切,我都会收下了,日后我成了神明,自然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话音落下,肉瘤掀开,露出了狰狞的一幕。
他早已放弃了人类的躯体,头颅下方是蜘蛛一般的足节,一直以来,他如同寄生虫一般,扎根在神木身上,偷取着神木的本源之力。
现在,只要吞噬掉拥有月亮与神木之力的江离,他就可以脱胎换骨,换下这一身丑陋的皮囊,登上神位了。
螯肢高高扬起,足尖闪烁着锋利的幽光。
江离视若无睹:“不如,我们打个赌?”
柳城城主生出了一点兴致:“赌什么?”
江离:“我赌……”他的声音清脆,一字一顿,“你会死。”
柳城城主早就见识过了江离的花言巧语,此时捧腹大笑:“你以为我是那两个被你骗得团团转的蠢货吗?”
“我可不会相信你的话,该死的人——是你!”
螯肢用力戳下,破空而来。
江离不见惊慌,唇角噙着一抹古怪的笑意。
柳城城主心头一颤,生怕这人留了什么后手,一时间畏首畏尾,连动作都有所停顿。
僵持了片刻,他反应过来了:“你在诈我,我可不会被你唬住!”
说着,再度出击。
这次,江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慌的神色,他的眼睛睁大,眼瞳中冒出了氤氲的雾气,一个踉跄,向后仰去。
明明是在害怕,但柳城城主却莫名地觉得违和。
大概是……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不像是仓皇逃跑,而是在折腰而舞一般。
而且落下的方向正正好,一束暖光从上空打下,衬得他的侧脸白皙无暇,眉眼精致动人,就连眼角一点泪珠,都恰当好处地落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楚楚可怜,让人挪不开目光。
目光对视。
他唇角翕动,无声地说:“时间到了。”
什么时间到了?
不过一愣神的功夫,柳城城主心口一凉,低下头去,一道凌冽的剑光贯穿了胸口,干脆利落。
余光一瞥,一袭冷清白衣落下,连看都未曾看他一眼,就直奔少年而去。
这……
这是……
柳城城主来不及露出惊慌之色,身体就轰然倒下,他睁着眼睛,望着上方枯萎的柳叶,一幕幕闪过脑海。
他自以为掌握一切,将所有人都戏耍得团团转,可到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梦幻空花。
一场梦而已。
……
另一侧。
江离还在坠落。
风从脸颊掠过,卷着一点晶莹的泪珠向上飘摇。
差不多了。
他在心中自语,在衣袖的遮掩下,直接捏碎了手中的绿光。
“啵”得一声。
万千生灵之力犹如烟花绽放,点点荧光漫天飞舞,如梦如幻。
一抬头,已然落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他唇颊苍白,声若呢喃,像是在委屈又像是在撒娇:“你怎么才来。”
一抬头。
沈霁云眼瞳黑沉,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江离与他对视了一眼,心想:这下,总该上钩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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