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浪翻涌,隐约传来一阵鬼哭狼嚎之声。
五步。
一张张扭曲的脸贴了上来,眼眶黑洞洞的,无声地注视着。
四步。
一股冷气从后颈处吹来,似乎有人在哀怨叹息。
江离仰头看去,在天阶的尽头,竟然连接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
山峰白雪皑皑,寒意逼人。
像是一把长剑直坠而下,插入深渊之中。
而在山峰与深渊的交界处,无数道瘦长的黑影蠕动,向上不停地攀爬。
只是还没探出头,就有一道锐利的剑光扫过,将其打落深渊。
黑雾涌动。
那些黑影并没有被剑光斩落,而是化作了破碎的五官,在深渊里翻涌沉浮。
江离目光微微一凝,顺着山峰一直向上,在雪影之中,似乎可以望见一道笔挺的身影。
……
沈霁云端坐在望舒峰上,眉眼冷峻,聚气凝神。
那把从未出鞘的长剑就插在雪地中,剑刃震颤,嗡嗡作响。
四周浮雪散去,袒露出了石刻的阵法。
阵法微光闪烁,以沈霁云为阵心,正源源不断地抽取着剑意,以维持着这绝世剑阵。
远处,传来一道苍老的质问声:“你不过出去数日,深渊怎会如此活跃?”
“是深渊中发生了什么异动?”
“还是说,它们察觉到了什么?”
沈霁云巍然不动。
只有他自己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镇压深渊数百年,为了抵御深渊中的污浊之气,转而修了无情道。
无欲无求,不念不想。
只要不会心动,自然就毫无瑕疵,无论什么欲望,都无法撼动本心。
可现在进红尘走一遭,他的心湖泛起涟漪,深渊中的魔种察觉到了细微的变化,自然有所反应。
那道苍老声音还在不停地逼问:“是不是你的无情道出了问题?是谁动摇了你的心,我要去杀了他——”
听到这话,沈霁云猛然睁开了眼睛,眸光黑沉,冷声道:“深渊一事,我自会镇压。”
那个苍老的声音像是畏惧沈霁云,沉默了片刻,提醒道:“事关天下,千万不可疏心懈怠。”
沈霁云:“我知晓。”
那个苍老的声音不再响起。
望舒峰安静了下来,沈霁云再度阖眸,眉头出现了一道深深的痕迹,似有黑芒闪过。
外有深渊,内有心魔作祟。
这些东西就像是一座座大山压在沈霁云的肩膀上,无处可以喘息。不过就算如此,他的脊背依旧挺直,未曾有一丝的懈怠。
咔嚓——
一道冰霜凝结,从剑柄所在处开始蔓延,一直到沈霁云的指尖。
不过转瞬间,他就完全被寒霜覆盖,成了一座冷漠无情的冰雕。
沈霁云感受着刺骨的寒意与痛楚,心终于静了下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做。
人生来就有七情六欲,哪有这般容易就能斩断?
唯有一次又一次地自虐与警醒,方才能够彻底无欲无求。
心中的杂念驱除,沈霁云的心湖终归于平静。
可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目光从远处投来,沈霁云似有所感,冰雕上突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
江离终于走到了天阶的尽头,来到了一处宽阔的天台。
叶景闲早就等待在这里,因他首席弟子的身份,不少师弟师妹围在四周讨教。他眉目俊朗,倒是像模像样的,只是一见到江离,眼睛就“唰”得一下亮了起来。
江离冲他微微一笑。
叶景闲想要迎上来,可碍于师弟师妹在,只好轻咳一声,继续端着。
天台上不止江离一人,还有那些一同通过天阶的孩童。
太忘宗的弟子过来挑挑选选,将孩童们分别带走收入门下,不消片刻,就只有江离一个人还站在原地。
不知是年纪太大还是天资不行,那些弟子都没看他一眼。
江离眼睫一闪,若有所思。
又过了一会儿,叶景闲那边终于摆脱了师弟师妹,忙向着江离走了过去:“阿离,快随我去灵云峰……”
江离还未说话,就见又有一道身影靠了过来。
“景闲,这是你的朋友?”
叶景闲转过头,一惊:“莫长老。”
莫长老目光锐利,上下打量着江离。
不知为何,叶景闲心中惴惴不安,上前一步挡住了莫长老的目光。他拱手道:“莫长老,这是我在外界历练时结交的好友,我请他前来作客。”
莫长老:“不是想要拜入我太忘宗的?”
叶景闲:“拜师?”
莫长老:“你这好友天资不错,不如拜入太忘宗,也好与你做个伴。”
江离垂眸,挡住了一点笑意,迟疑道:“我也能修仙吗?”
莫长老摸着胡须点头:“自然可以。”
叶景闲很快反应过来了:“阿离,不如你就拜入灵云峰,我师尊就是灵云峰峰主……”
莫长老:“莫急,拜师可不是儿戏,进哪座峰,自然要看机缘在哪里。”
叶景闲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可在莫长老的注视下,还是咽了回去。
莫长老问:“你觉得呢?”
江离看看叶景闲,又看看莫长老,一时间难以决定。他眉头蹙起,捏着衣角,小声说:“听你们的……”
莫长老哈哈笑道:“不用担心,等过了铭心镜,就可以知道你的机缘在哪里了。”
叶景闲心中疑惑。
竟然要动用铭心镜吗?
铭心境是一件法器,唯有每十年一次的收徒大典,方才会从山门中请出,来观未来弟子天资道法如何。
叶景闲当年拜师之时,就经过过铭心境。
铭心境判他的天资为中上,后拜入了灵云峰。
难不成阿离真的天资非凡?
江离対这特殊的待遇并不知情,只是懵懂茫然地跟了上去,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莫长老来到了天台中央,右手抬至颌前,手指弯曲,掐出了一个咒印。
印记落下。
天台轻轻一震,中央一块方石从中塌陷了下去,随后升起了一面巴掌大小的镜子。
镜子通体古朴,镜面无暇,白茫茫的一片,竟倒映不出任何的景象来。
莫长老招呼道:“过来。”
江离往后退缩了一下,像是有些害怕。
叶景闲轻声安抚:“别怕,只要站在镜子前就可以了。”他又対莫长老解释,“阿离在山下受了伤,失忆了,所以胆子有些小。”
江离咬住了下唇,眼睫闪动。
为何一定要让他经过铭心镜?
难不成……他们发现了什么?
江离的目光轻轻扫过,似在衡量。
过了片刻,他打定了主意,慢慢走上前去,站在了铭心镜的面前。
镜子轻轻晃动,上面并未出现人影来,反倒是折射出了一道朦胧的月色。
莫长老眉头紧锁。
铭心镜前可断定弟子的天资如何,与哪峰有缘。
怎么现在上面只有一轮月光?
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月色。
月亮。
沈霁云的道号为“望舒”,即为明月。
这样一来,这少年果然与望舒峰有缘。
莫长老目光灼热:“你可拜入望舒峰。”
叶景闲失声:“啊?”
众所周知,望舒峰的峰主是望舒仙君。
望舒仙君的弟子各执掌一主峰,灵云峰主就是其中一位弟子。
叶景闲是灵云峰主的徒弟,所以尊称望舒仙君一声“师祖”。
可若是江离拜入望舒峰,岂不是他得称一声……师叔祖?
乱了。
辈分全乱了。
叶景闲一时心急,反対道:“不行!”
莫长老:“为何?”
叶景闲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莫长老:“此时不容你置喙,待我禀报了其余长老,再做定夺。”
说罢,他拂袖而去,身影没入云中。
叶景闲哭丧个脸。
心上人得变成师叔祖了,这算是个什么回事?
江离侧过头,舌尖一卷,压着唇角尽量不笑出声来。
让他拜沈霁云为师?
亏他们想得出来。
不过……倒也不是不行。
至少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
莫长老在云中穿行,灵气一收,笔直落在了群山之间。
山峦重叠,一条小道通向幽处。
在小路的尽头,是一片漆黑的山脉。
莫长老垂手,将今日之事缓缓道来:“此人灵感极高,与望舒仙君不相上下。”
山脉轻轻晃动,裂开了一道口子,从中传来了一道苍老的声音:“是吗?”
莫长老:“铭心镜断定他与望舒有缘。”
苍老声沉吟片刻:“既然如此……就让望舒收下他。”
莫长老:“是。”
苍老声又问:“还有何事?”
莫长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头不语。
苍老声:“那就退下吧。”
莫长老拱了拱手,退了下去。
待到莫长老离开后,山脉之间安静片刻,又发出了一阵回声。
“深渊里的动静越来越大了。”
“我看,望舒仙君要不中用了。现在又来一个好苗子,等到望舒仙君不行了,正好拿他填上。”
“哈哈……看来天不亡我太忘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