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切在她抵达之前就结束了,达芙妮只觉得惘然,连报复的快意都匮乏。毕竟忒尔福萨并非因为她才获得这样的结局。
阿波罗的语序表露优先度,忒尔福萨企图蒙骗阿波罗、对神祇不敬才是头等重罪。他的怒火与达芙妮其实无关,如果忒尔福萨恶意诱导的是个叫妮芙达的宁芙,阿波罗一样会下达神罚。为了维护他和母亲勒托不可侵犯的尊严。
因此达芙妮无法不去想象,假如有一天,假如是她触怒了阿波罗,他是否也会这么平静冷酷地对她下裁决。
毕竟她要对他做的事比忒尔福萨更大胆不敬。
她要他爱她,好让她抛弃他。
可她也没有别的路可选。
如果按照她之前的计划,之后再找上门答谢救命之恩,那时候阿波罗的神庙很可能已经建成,他未必还记得她这小小的宁芙,更不用说分出一个化身乃至一缕神识搭理她了。只能调整战略,克服自身的软弱情绪,尽可能在他身边待着。
于是达芙妮后退一步,恭敬地低下头,编织谦卑的话语:“您不仅救了我,还下达了公正的裁决,我虽然力量弱小,但请务必容许我报答您的恩情。”
半晌都没有回音。
她保持垂头的姿态不动。如果不是清风穿过天马羽翼间的缝隙时发出扑簌轻响,她都要以为阿波罗已经抛下她离开了。
与此同时,金发蓝眸的宙斯之子正沉静地注视着达芙妮。
少女紧张地揪住身侧裙摆的手指,苍白的脸色,快速眨动着的长睫毛,绷起的肩膀,还有藏不住的轻微颤抖,他全都看见。
她在害怕。这很正常。她太弱小。
这才正常。她之前看他的眼神太活泼好奇,有些时候甚至带一些闪闪发亮的揶揄,缺乏真诚的敬畏。然而奇怪的是,此刻阿波罗竟对她终于表露出的恐惧感到不快。
他不假思索地想剔除这种情绪,打算将所有古怪波动的源头一并推得远远的。于是他冷淡地回绝:“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也没有什么是你能为我做的。救你是射杀皮同的时候顺手而为,处置忒尔福萨也同理。回阿卡迪亚吧,宁芙,你可以替我向河神拉冬转达我的问候。”
达芙妮原本还想恳求,但一抬眼间与阿波罗目光相触,她飞快地再度低下头。
那是不容拒绝的姿态。阿波罗显然不习惯被忤逆。
“既然如此,至少请容许我在您为德尔菲的神庙奠基时,献上祝福与感激的花束。即便微不足道,我还是想尽快表达对您的谢意。”
她退让得这么爽快,阿波罗反而沉默了须臾才道:“可以。两日后太阳升起之时,我会聚集起选定的凡人信徒,在杀死皮同之处为我在凡间的又一居所奠基。”
达芙妮还没来得及道谢,阿波罗就又冒出一句:“那之后你就回阿卡迪亚。”
他怎么那么急着赶她回去?达芙妮恭恭敬敬地解释说:“我还不到回家的时候。既然我没找到治愈自身缺陷的灵泉,就必须继续旅程。”
阿波罗闻言蹙眉,不客气地指出:“深色的大地虽然是你的母亲,但也充满危险,下次你遇到无法对抗的怪物时,幸运女神未必会像今天一样垂怜你。”
达芙妮笑了:“那么我会每天向母神还有幸运女神堤喀祈祷的。”
阿波罗看上去还想说什么,但他随即抿住形状优美的嘴唇,漠然侧首。金发神明一提缰绳,天马仰头轻嘶,舒展羽翼,拉着华光流转的双轮马车扬长而去。
达芙妮调转回视线,安静地凝望眼前的石头堆。
这就是惹怒奥林波斯神的下场,她必须记住自己承担的是怎样的风险。
良久,她转身朝着近旁溪流的方向走去,没有再回头。
※
达芙妮在溪边洗净身上的尘土血污、感到神清气爽时已经接近黄昏。她熟门熟路地在附近寻找到一个可以过夜的山洞,在洞口收集藤条和树枝布置好防御野兽的陷阱,而后面朝洞外举起手臂,轻声呼唤:
“在大洋浮沫中诞生的爱与欲望之神厄洛斯,我祈求您的聆听,我恳求您的降临。”
没过多久,羽翼拍打声响起,美少年模样的爱神直接从岩壁中钻了出来。
达芙妮被这出场方式吓了一跳,厄洛斯笑出声,显然对恶作剧成功颇为满意。他其实远远比阿波罗更为古老,甚至诞生在宙斯之前,个性却千万年如一日地恶劣。但与之相对,她反而没那么害怕这位雇主。大多数时候,厄洛斯没什么架子,像当初那样对他不用敬语也完全没有关系,至少表面上如此。
“你已经见过他了。感觉怎么样?”厄洛斯笑眯眯地问。
“他对我没有太大兴趣,而且似乎很警惕,我没敢坚持留在他身边,”达芙妮直入正题,“所以我需要帮助。”
厄洛斯挤出一个浮夸又虚伪的惋惜表情,而后才问:“具体来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帮助?”
“两天后的日出之时,我会在他为德尔菲的神庙奠基时献上花束。那时他肯定会出现。我希望您可以携带着弓箭到场。”
爱神摇摇头,好脾气地叹息:“我应该告诉过你,如果我打算用金箭射中他,很可能会被他的预言之眼提前勘破。如果不是那样,我也不需要你来参加这个计划,不是吗?”
达芙妮也摇头:“不,我想请您用金箭射中的不是他。”
厄洛斯先一步明白了什么,露出讶然而兴味盎然的微笑。
“请您用爱的金箭刺穿我的心脏,让我爱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