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尽可能表现得自然,仿佛好奇心大作,提起裙摆追着野兔走入林木深处。
野兔抵达另一片林中空地才停下。倾颓的枯木和蓝色鸢尾花丛之间竖立着数块石头,堆叠成一个朴素的神龛。达芙妮走近,石块凹陷处镌刻的符号被苔藓覆盖,她不认识,不知道这原本是献给哪位神明的道标。
兔子轻盈地跳上神龛顶端,一眨不眨盯着达芙妮的模样十分怪异,就好像……它在俯视她。
“厄洛斯……?”她不太确定地低语。
“是我。”野兔说话了。
“……”还真是祂啊。
“喔,看来你不知道,野兔是我的神圣动物,我可以随意将它们收为化身使用。”依旧是爱神那快活的口气,只是这话由一只兔子说出来就莫名诡异。
“您在这里不会出问题吗?”达芙妮朝肩膀后看。
野兔·厄洛斯的胡须自得地抖动:“无妨,他听不到。这里原本是献给我与阿芙洛狄忒的圣所,皮同在附近筑巢之后荒废至此。”
神庙、圣所乃至小小的神龛都能充当神明降临的锚点,开辟出一方独属于那位神明的空间。
厄洛斯叹了口气:“遗憾的是,德尔菲神庙一旦彻底建成,他对这片土地的感知就会显著增强。即便不把这里夷为平地,他也会密切监视任何与我相关的事物。因此这里不能用第二次。如果还有什么请求,你最好现在说完。”
达芙妮思索片刻,摇摇头:“暂时没有需要麻烦您的事。但我有想不明白的事。”
“问吧。”
“我觉得……他对我起过杀心,但又不像是察觉了您与我的计划,”说着她抬手,抚上阿波罗短暂触碰过的脖颈位置,“对此您有头绪吗?”
厄洛斯惊讶地竖起兔子耳朵,转而笑起来:“他大概起了一些错误的疑心,怀疑你和其他奥林波斯神有关联。”不等达芙妮追问,爱神就又说:“奥林波斯山顶的事,你知道得越少就越清白,对你来说也越安全。”
确实如此。但这也意味着,如果她给出错误的信号,无意证实了阿波罗的猜想,就可能招来杀身之祸。达芙妮并不意外。忒尔福萨的事早已证明只要涉及到阿波罗身为神祇的尊严和立场,他的行事手段就会分外残酷。掐死她也许还算相对仁慈利落的死法。
“哈哈,你脸都吓白了,”野兔十分欠揍地原地蹦跶,甚至追着自己的短尾巴转了个圈,“他虽然脾性远远称不上温和,但好歹也是惩戒邪恶与不义的正神,若要维持自身的权柄,他就不可能以残害弱小为乐。”
厄洛斯意味深长地停顿片刻:“只是,一旦他的双眼被愤怒的火焰蒙蔽,他说不定会做出一些令自己都后悔的蠢事。”
达芙妮闭了闭眼,深呼吸:“我会铭记您的提醒。”
厄洛斯话锋一转:“所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能执行拟定好的计划吗?”
“您的金箭在奏效,”她按住心脏的位置,“目前一切还算顺利,不论是出于怜悯还是责任感,他都同意我暂时留在德尔菲,还会给我寻找住处。有了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就好办了。”
“不,我问的是‘你’是否能坚持住,不因为我的金箭而心软动摇。”
达芙妮反而怔了一下,随即笑了:“不论是‘本心’还是计划需要,我现在最想得到的就是他的爱。装可怜也好,卖乖也罢,为了追求心上人用些小心机又有什么不对?至于他爱上我之后的事,当然到时候再说。”
厄洛斯没说话。她从这沉默中察觉到一丝隔岸观火的险恶用意。
最后,爱欲之神叹了口气:“额外给你个提示吧。金箭射中的是这具躯体,因此在灵魂状态下,你可以暂时摆脱我力量的束缚。当然,你实在需要我的帮助时,也可以去我的圣所--”
话语戛然而止,野兔的耳朵竖直,眼睛里的奇异光彩瞬间淡去。
达芙妮本能地紧张起来。她回过头,树林依旧是徐徐摇曳的树林,什么异状都没有。
再回头,神龛上的野兔呆滞地与达芙妮对视了片刻,陡然回过神来,胡须惊恐地一颤,跳进草丛里不见了。
几乎同时,达芙妮背后蹿上一阵恶寒。她缓缓回身。
这一次,她的身后不再空无一人。
阿波罗在鸢尾花丛的另一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的目光在废弃的神龛上定了定,而后落到她身上,声音与神色同样冷冽、饱含压迫力:
“你在这里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