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芙妮循声看去,这才发现除了阿波罗,在场的还有此前见过的帕纳塞斯山山神。老者不疾不徐地诉说着水潭的来历:
“白臂的赫拉听闻勒托身怀万神之王的子息,震怒之余扔下了握在手中的镜子。那镜子自奥林波斯雪峰坠落,镜面的一片碎屑落在我的山地之上,便化作没有源头也永不枯竭的深潭。
“这镜子碎片承载了神祇的愤恨与不甘,会吸引因爱情受折磨的过路人,用幻象蛊惑他们,让他们不知不觉走进水里。它落在这里还不算久,但也有不少迷途之人葬身水底,迷迷糊糊地踏上了卡戎摆渡往冥界的船。”
换而言之,这水潭与阿波罗的诞生脱不了关系。
阿波罗沉默片刻,视线又回到达芙妮脸上:“但身为河神的女儿,你为何会--”他明白过来,立刻收声,眼神闪了闪。
达芙妮哂然,坦然承认:“我无法使用水泽之力,做不到和姐姐们那样在水下自如呼吸。所以我才那么想要--啊嚏!”
紧贴在皮肤上的衣服还滴着水,一阵晚风经过,她打了个喷嚏,下意识双手抱紧自己,因而没注意到阿波罗的眼神。
女性只有在婚礼当日才会第一次系上腰带。对未婚的少女而言,正常情况下,长及脚踝的希顿袍会在胸下位置用从肩膀后绕到身前的长布条固定。而前襟会特意留出足够的布料用来抽褶,自然下垂的衣料便遮住了带有丰富联想含义的布条。
然而此刻,前襟的褶皱在达芙妮抱臂时被拢起,那一指宽的细带便暴露在外。
向上是被手臂遮掩住的山麓,再向下,湿透的织物下肌肤的颜色与侧腰的弧线隐约可见。
阿波罗几乎立刻挪开了视线。但令他箭无虚发的锐利眼瞳在那瞬息间已经看到太多。庞大的意识之海因此冻结静止,他也难以说清那仿佛只有空白的须臾之间,什么样的念头浮现了,又在有机会完全显露面貌前就被击散为浮沫。
他扯下肩头的披风,看也没看,扔到达芙妮身上。
达芙妮慢了两拍,才确认阿波罗不是随手乱丢衣服,而是把披风借给她裹着。
阿波罗已经转向山神:“她是盖亚与河神拉冬之女,你同样是大地之母的孩子,麻烦给她找一身新衣服来。”
山神沉默片刻:“我没法立刻变出少女穿的衣袍。”
阿波罗肉眼可见地恼火起来:“即便德尔菲近旁少有宁芙出没,帕纳塞斯山其他角落总有吧?我不想为这种事麻烦阿尔忒弥斯。”
“您的披风很暖和,我生个火烤一会儿衣服就干了。”达芙妮小心翼翼地插话。
阿波罗凉凉地侧眸:“也可以,但我无法保证镜子碎片诅咒的气息是否会残留在沾过水的衣服上。”
让拥有净化权柄的阿波罗处理一下不就好了?她到底没说出口。
堂堂奥林波斯神居然拿不出一件衣服她是不信的,姑且解释为他顾虑着金箭的事,已经借了披风,不愿意再给她多余的念想。可连顺手丢个圣光都不肯,硬要委托旁人……
达芙妮揪紧披风,低下头去。
这份名为爱的折磨是她主动求来的,是她本就准备好持续付出的筹码,是洗清她身上疑点的甲胄,也是向阿波罗进攻的兵器。
这只是第一天。她不能着急。她能忍耐。
阿波罗和山神还在交谈,达芙妮全心抑制金箭带来的消极念头,没精力分神听他们说了些什么。熟悉的三音节重复第二遍时,她才意识到阿波罗在念她的名字。再一看,山神已经不在了。
“是,您叫我有什么事?”
达芙妮的脸色白得骇人,不知怎么显得反而比刚才才捞上岸时更加虚弱。阿波罗眉心几不可见地揪起,按住她的肩膀。
神圣的辉光包裹她,闪烁而后淡去。
呛水后喉咙火烧般的痛意消失了,身体也暖和了不少。但也仅限于此。达芙妮轻声说:“我有点累,能请您带我去休息的地方吗?睡一觉就好了。”
她正打算步伐虚浮地走两步给阿波罗看,然后顺理成章求个公主抱,眼前一花,她已经被打横抱起来。
也许是她脸上的讶色太明显,阿波罗立刻要开口解释。
达芙妮抢白:“我知道,您只是怜悯弱小,没有别的意思,您放心,我不会多想。”
阿波罗唇线便抿紧了,没出口的话就此咽下去。
他抱人的姿态明显不太熟练,试图将彼此的肢体接触最小化。于是,达芙妮感觉自己更像是被横摊着运输的重物,从头到脚地别扭,总之就是非常难受。她轻轻扭动身体调整,然后又动了一下,又一下,直到阿波罗步伐微顿,垂眸看着她。
“这样我感觉随时会掉下去,有些不舒服。”
“我不会让你掉下去。”
她观察着阿波罗的脸色,提出异议:“但是我不舒服。”
“所以?”
她往他的胸口挨了些微,小心翼翼地伸手,在触及他的肩膀前停住,抬眸看过去:“能否容许我……”
阿波罗却不看她了,再度迈开步子。
达芙妮鼓起勇气,一手搭住他的肩膀。阿波罗没有停步,甚至没多给她一个眼神。她将这解读为默许,于是将另一边手臂从他的背后绕过,勾住了他的脖子。
这样的距离,任何细微的变化都瞒不过彼此。
可阿波罗对这暧昧的肢体接触没什么反应。至少达芙妮感觉不到。
该说不愧是神明吗?也许这对他来说,就和她抱着一捧花时,花枝戳了下皮肤差不多。但即便是神话世界,花草一般来说也是不会说话的。
“我知道如果掉进水潭的是其他人,您也会出手的。但您又救了我,我很高兴。”
她的声量低下去,嘴唇离他的耳垂更近了,仿佛接下来要吐露的是只能与他分享的秘密。
“谢谢您。”
“即便没有厄洛斯的金箭,我想我也会因此爱上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