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波罗的嘴唇绷成一条僵硬的线。他迫使思绪暂停,驻足观察四周。
他明明按照记忆直接降落到了水潭附近,但绕了第二圈也没找到此前的小径。看来没有山神的引导,他无法找到那可恶的水潭。
阿波罗迅捷如雷电的思绪骤然停顿。山神,他应该直接召唤山神询问情况,居然连这都忘了,真是失态至极。随即他又想到:无法独自找到那承载了赫拉怨气的水潭也意味着……他并没有为情所苦。
阿波罗不由微妙地安心了些微,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事的时候。
“帕纳塞斯!我需要你的帮助。”
山神立刻从山石中现身:“勒托之子,这次您有何吩咐?”
“达芙妮在何处?”
“应当在您命令我的仆役们建造的石屋附近。据我所知,这三日她都没有离开过您开辟的那片山坡上的林地。”
“也就是说,她没有掉进那水潭?”
山神明显愣了一下:“拉冬之女确实又受过天后镜子碎片的蛊惑,但她每次都抵御住呼唤逃开了。”
阿波罗闻言没忍住,伸手揉了一记眉心。还好,至少没淹死。
帕纳塞斯端详他片刻,以平稳沙哑的嗓音问:“您没在石屋找到她?我无法窥视神明划定的领域,对里面的情况不得而知。”
阿波罗没有回答。他不再乘风飞行,步伐极快,一路加速。走着走着,他不仅没能纾解心头难言的烦闷,反而愈加恼火起来:看来达芙妮根本没事。他倒要见识一下她在玩什么把戏!
金发的宙斯之子眨眼间穿过德尔菲的山林,抵达达芙妮居住的那片向阳山坡。
他蓦地驻足。
坡地成了一片流动的花海。
百合,玫瑰,鸢尾,雏菊,银莲花,罂粟,铃兰,达芙妮向他絮絮叨叨交代过的、没有交代过的鲜花罔顾时令,仿佛忘记了自己原本错开的花期,只顾着在午后的日光下盛放,在清风与蝴蝶的舞蹈中轻轻摇曳。
如潮水般涌入阿波罗视野的色彩饱满到刺目,满溢着仿佛要化作液滴落下的生命力,有那么片刻,他居然不知道应该看向何处。
这就是达芙妮想让他看到的?一个大费周章的惊喜?
阿波罗眼神猛地凝滞。细瞧之下,这环绕石屋的花园只是乍看起来生机勃勃。
花丛间悄然冒出了野草的尖芽,随时会凋萎的花朵下方,叶片恹恹地耷拉着,边缘蜷曲,有的甚至已经泛黄。
如果天天有人打理,不该出现这种状况。
阿波罗身形一闪来到石屋大门前。
木门后静悄悄的,他伸手推,吱呀一声,门立刻开了。
门后异常昏暗,阿波罗蹙眉。建造这座石屋时他让岩石巨人开辟了几个采光的洞孔。神明敏锐的五官洞穿黑暗,立刻看清了门口的状况。
他看到枝条,交错疯长、层层叠叠,弯曲成诡异的角度互相缠绕的枝条。
整座石屋都被树枝填满了。
阿波罗不明所以,下意识拨开最前方碍事的枝条,想要进去一探究竟。他还没前进一步,就意外地扬起眉毛:纤细的枝桠宛如有灵性的生物,像是因为他有些粗鲁的动作感到疼痛,明显地瑟缩了一下。枝条上原本就有些卷翘的半黄树叶更是哆哆嗦嗦,每一片都透出惊恐。
阿波罗抬手,神圣澄净的光华从他掌心爆发,照彻石屋。
奇异的枝条宛如散乱的丝线,结成一个镂空的、绿影摇曳的茧。
再仔细辨别,并非树枝从外结成茧,而是发源自茧内部的枝条向外延展,最后交错成了笼子般的构造。
而茧笼的正中,蜷缩着一道人影。
她抱膝团成一个可怜兮兮的球,金棕色的长发披散,柔韧却明显营养不良的枝条从她的发间探出来,缓慢地、轻轻地颤动着,将她彻底包裹,也填满了整座屋子。
阿波罗罕见地呆愣了片刻,才低声唤:“达芙妮?”
人影颤抖了一下,头埋得更低,嗓音还算平稳,但听上去随时会从内溃塌:
“阿波罗,怎么办,我……我好像发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