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了一下才理解他在说什么。哦对,还有献花这事。思考还没恢复运作,更像融化的一滩云,她没有力气为自己辩白,索性沉默。
“这几天你一直躲在这里?”
她点头。
阿波罗无言地看了她片刻,唇线绷了一下,口气也变得生硬:“你为什么不向我求援?”
达芙妮过了数拍才抬眸看他,下半张脸依旧藏在手臂后。
阿波罗眨了一下眼睫,像是要确认映入眼瞳的并非幻象。她浅绿色的眼睛不再焕发燃烧般的光彩,反而死气沉沉,透出久病之人深入骨髓的疲惫。向他祈求痊愈的凡人之中,有这种眼神的数不胜数。但似乎不应该是她。
她立刻又低下头去,清清嗓子,声音还是有点哑:“我该怎么向您求救?”
“呼唤我的名字,向我祈祷。”
达芙妮沉默,他看不到她的脸孔,但确信她笑了。那种扎眼的嘲弄的微笑。半晌,她才轻声说:“我忘记了还能那么做。”
阿波罗没说话。
“比起祈祷了但您没有搭理我,我宁可什么都不做。”她这么说的时候,头上刚才勾住他手指的那簇嫩枝怏怏地耷拉下去,叶片也卷曲起来。她好像放弃装乖了,又或者只是精疲力尽,说话有点不顾尊卑:“毕竟您一走就是那么多天,毫无音讯,我都要以为您彻底把我忘了。”
阿波罗抬起眉毛:“你在责怪我?”
“我怎么敢。”
“遮掩真容说这等狂妄的话可以视作不敬。抬起头来。”
达芙妮颤抖了一下,没有动。
阿波罗突然转身出去了。
她把额头抵到膝盖上,闭上眼睛。她不该以这种态度对阿波罗,她该感谢他,向他撒娇,或者干脆晕过去求个拥抱,诸如此类理性的考量宛如遥远水面上方传来的语声,太远了。短暂的喘息过后,她又沉进沮丧的泥沼深处,甚至比之前更深。死期似乎还没到,但阿波罗对她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甚至没关心一句她还好吗。
糟糕,有点想哭了。
阿波罗的气息又回到她身前。
“都是金箭的副作用,你太久没见到我,不由自主感到沮丧,心境体现在外,就成了这样。这是厄洛斯的说法。”略长的停顿后,阿波罗继续说,“但他声称从来没有金箭诱发中箭者变成植物模样的先例。”
她一僵,随即在胳膊内侧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厄洛斯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话。清醒点,她的可疑之处必须由她圆上。属于卡珊卓的思维方式又开始运转,她依然有些无可救药地沮丧,但至少能思考了。
“也许我暗暗希望自己干脆变成墙角的一个蘑菇,或者一棵树,那样就不会感到难受了。”反正现在他看不到她的脸,说不准撒谎也能蒙混过去。
阿波罗没答话。
达芙妮咬住嘴唇,不确定自己是否该抬头去端详他的表情。
下一刻,手腕一紧。阿波罗俯身扣住她的双腕,强行将她的手臂拉开。她下意识挣扎,但神明萦绕着寒凉气息的手指像岩石,在她的那点摇撼下纹丝不动。混乱中她短暂地与他四目相交,她本能地把脸撇到一边,不想让他看见。
阿波罗松开她的右手,扳住她的下巴转回来正对他。
猝不及防的对视,脸与脸的距离比意想中更近。阿波罗首先注意到的是少女脸颊边缘浅褐色的线条,从苍白肌肤下透出,末端与鬓角探出垂下的枝条相连,如叶脉精细自然,又像妙笔刻意勾勒,有种诡谲的美感。
他随即在达芙妮惊愕地扩大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他显得顶天立地,仿佛彻底占据她的视野,她只看得到他。
彼此的动作都有须臾的凝滞。
被神祇凝视直抵灵魂的震撼再次碾压过达芙妮。阿波罗瞳孔边缘的那圈暗金色成了禁锢住她的枷锁,她恍惚觉得自己被神明的视线绑缚而后拖入瞳仁深处,在那里祂将她快速拆解又回归原样。她不再有任何秘密。
这个念头令她因为恐惧有片刻的瘫痪,求生的本能甚至短暂地盖过了金箭的力量。她不记得要感到羞赧,只是恐慌。呆了片刻,她才想起举手遮脸,整个人无法抑制地打着颤。
阿波罗骤然回过神,无意触碰到烈焰般抽手。
“我以为你哭了。”半晌,他硬邦邦地道。
达芙妮将脸藏进双掌里,侧过身去:“我没有。”
阿波罗皱眉:“那你遮什么?”
“我现在看起来肯定像个怪物。糟糕透顶。”像要佐证这点似的,她头上的几根细枝有气无力地挥了挥。
阿波罗没立刻作答。最后,他简洁道:“没有我初次见到你时那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