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被勒托之女追逐着奔跑过大地,我听到了你内心的悲叹。我想,我的孩子们都该有选择的自由,”盖亚停顿片刻,“更何况,我触碰过你的灵魂,你灵魂的颜色十分独特,我因此对你……也许有些微不必要的怜悯。孩子,我想说的是,你随时可以退出厄洛斯的计划。他其实并不那么在乎每一桩恶作剧成功与否。”
“可原始神……”
“如果注定要发生的,那么不管你怎么选择,都不会有改变。我想知道的是你的意愿。”
她不知所措,话语磕绊了一下:“我……我这具躯体的寿命十分有限,如果不完成爱神的委托,我就会真正死去。”
盖亚轻轻叹息:“即便相比其他儿女,你的生命相对短暂,但如果那是你所渴望的,你依然可以使用这具躯壳,在这个世界度过一段平静的生活。”
“您所说的短暂……是多久?”
盖亚思索片刻,答道:“以凡人的基准来计数,大约十年。”
未曾设想的可能性伴随着大地女神的话语在她面前成型。
卡珊卓的人生在某个全新机遇的良好开端突然终结,她理所当然地心有不甘,因此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厄洛斯的提议。死亡与新生的可能性摆在两边,即便获取新生的过程危机重重,大多数人还是会选后者。她也不例外。
可如果天秤的另一端并不是死亡呢?
她完全可以选择退出,逃离厄洛斯导演的这出荒诞闹剧。那样她就再也不用担忧惹怒阿波罗,更不用为阿尔忒弥斯可能射出的穿心一箭恐惧。她可以想办法熬过金箭的有效期,用这具不会衰老的身体以想要的方式度过近十年的时光。
真的可以吗?
※
阿波罗做出的第一个预言的指向明确,奥林波斯雪顶之上的宫殿即将迎来新的神明。
牛眼的赫拉当即命令侍奉她的宁芙们搜寻各地的洞窟,竭力寻找怀有宙斯子息的宁芙和女神,目前一无所获。阿波罗密切关注着天后的动向,甚至做好了从赫拉又或是阿瑞斯手中救走神子的准备。倒不是他有多希望多几个异母弟弟,只是他们能否登上奥林波斯获得宙斯认可于他而言至关重要:
必须见证自己做出的前三个预言成真,他才能彻底掌控预言权柄。
虽然情势并没有紧张到令阿波罗分|身乏术,在这时候他还每过几日就去见一次达芙妮,他都给不出什么能让自己信服的解释。
他还不至于无法察觉自己的异常。更不用说达芙妮现在对他的态度称得上狂妄无礼,见她只会徒增不快。如果不是环伺在石屋近旁的渡鸦在他离去后总会捕捉到压抑的抽息,他几乎都要相信达芙妮早已经摆脱了金箭的效用,只是在恶毒地折腾他。
而最无可理喻的大概是他自己,明知等待的不是鲜花和微笑,依然一次次回过神时已经到了那座石屋外。
这似乎是降生以来,阿波罗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无能为力:就像隔着幽壑与洋流看着对侧的一颗小石子滚落陡坡,没有风也没有推手,它坠落得无缘无故,他只能看着它摔进谷底,等待它碎成齑粉四散。
阿波罗无法理解达芙妮在计较什么。只要她开口,他就会容许她回德尔菲。如果她和刚刚中箭时那样对他,他不介意对她态度更好一些。她偏偏要装哑巴,不然就和昨天那样,拿可笑的花朵占卜和软绵绵的话来刺他。
现在这样谁都不痛快。
慷慨、而非苛刻才是他的本性,但他也很难说清楚,为什么要和一个宁芙这样无意义地置气。
有些时候,阿波罗甚至想要干脆投身洪流。反正他不死不灭,哪怕真的是厄洛斯的陷阱,她一个弱小的宁芙又能够对他造成多少伤害?
而后,阿波罗就会回忆起预知幻象中那烈火焚身般的焦灼,以及厄洛斯恶作剧得逞的笑声,他便为自己竟然产生那样软弱的想法而难堪得恼怒起来,甚至想要将那一串念头揪出来彻底毁灭。
阿波罗烦躁地驻足,定神打量四周。他不知不觉走进了德尔菲的深林,草木的轮库有些陌生,是他没有留意过的路径。向前两步,拨开横斜的枝桠,他的神色微变:眼前赫然是那口受诅咒的水潭。
正好。德尔菲神庙建成,赫拉又忙于寻找神子下落,眼下就是净化水泽的最佳时机。
阿波罗弯弓搭箭,箭矢尖端凝聚起澄净的光辉,直指水潭正中。
他松开弓弦的动作蓦地顿住。
只是随意一瞥间,水中蛊惑观者的幻象闯入他的视野。
凝滞只有瞬息。阿波罗随即重新蓄力,瞄准水潭不祥气息最为浓厚的位置。
弦音弹响,洁净的银箭划出凌厉的光弧,利落扎入水波。
咔嚓,数声仿若镜面碎裂的清脆哀鸣。一股无形之物尖啸着升腾消散,近旁林木难以言喻的闭塞感也眨眼间消散。诅咒解除。
阿波罗换了个更放松的姿势手持银弓,再度望向水面。
一箭惊起的涟漪逐渐平复,变得比之前更像镜子的水面忠实地映出天幕的高远蔚蓝,水中的身影也蒙上一层青蓝色。
只有他,没有第二个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