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觉得非得守贞才能守护住我的力量和权威,但我永远不会成为谁的妻子,”红发女神凝视着逐渐冷却为蓝紫色的天际,眯了眯眼睛,声调中有说不清的憾恨,“在成为我父亲的妻子前,母亲也曾经是一方水域的女神。只是现在很少有人记得这件事了。”
气氛变得有些凝重,忒提斯轻轻咳嗽:“先不说这些,被勒托之子所爱,你快乐吗?”
“我……”达芙妮闭了闭眼。她无法违心给出否定的答案。
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能让她感到自己是被需要的、被渴望的。
而后她又想起阿波罗在第一次温存后,许诺一定给她最盛大的婚礼,那严肃认真的态度就差对斯堤克斯宣誓了。后来有那么一次,他也确实打算那么做,被她立刻巧妙地转开了话题。
要说完全没有动摇过是假的,尤其是被那双蓝眼睛深情注视的时候,她会短暂忘记阿波罗以外的所有事。另一方面,从最功利的角度考虑,她即便被厄洛斯送回原来的世界重获新生,再幸运再努力,一辈子大概也绝无可能享有神明的伴侣能拥有的无尽财富与荣光。
然而忒提斯暗示得没错,即便阿波罗现在爱她爱得失去理智,之后呢?
他还爱着她的时候,她可以因为他的殷勤和百依百顺忽视那些让她不适的规则。可等他爱上下一个女神、宁芙又或是凡人,她就要独自面对这个世界,而且是不灭的永生永恒……想到这里,达芙妮打了个寒颤。
“我现在很快乐,”她最后这么说,急着结束这个话题,“啊,那里有海豚。”
银白色的海豚应着初升的月车跃出水面,几个来回,其中最大的那头居然逐渐向她们靠近,最后亲昵地靠到了达芙妮面前,一下下地用圆润的吻部撞她浸在海水里的小腿。
达芙妮没忍住笑了,摸着海豚光滑的身体,侧头对忒提斯说:“听说海洋仙女会骑着海豚在海面上驰骋,我一直很想试试。”
忒提斯闻言表情不知道为何有些微妙。她看了一眼海豚,在达芙妮的掌心捏了一下:“我该回去了,随时欢迎你再来我这里做客。”
怎么忽然就到了道别环节?达芙妮不明所以,但忒提斯已经笑笑地摆手,轻盈地跳进暗蓝色的海潮。那火焰般的红铜色头发在水波下晃了晃,很快消失了。
再侧头一看,海豚也不见了。
“阿波罗?”
金发的神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侧。他将海水打湿下垂的额发随意往后捋,露出明亮带笑的蓝眼睛。
“我从波塞冬那里回来,正好看到你们。”这么说着他就低下来要亲她。
“不,等等,刚刚的海豚是?”
阿波罗坦然道:“以海豚形态在海里行动更方便。”
达芙妮立刻明白忒提斯刚才为什么是那种反应了。
“如果你想骑海豚,也可——”
她捂住他的嘴:“我又不知道您除了渡鸦,还能变成别的动物。我没有别的意思……”
阿波罗扬起眉毛:“你不说我没注意到还能有别的意思。”
“……”
话语勾起遐思,他的眼神悄然变得烧化宝石般幽邃而炽热。她这几天对他的细小表情已经变得十分熟悉,几乎是本能地有些呼吸困难。阿波罗见状似乎就满意了,正色道:“狄俄尼索斯即将动身前往奥林波斯,我有预感即将做出第二个预言,必须回德尔菲。”
他勾住她的手,手指挤进指缝扣紧。
“你也一起来。”
※
阿波罗听到奥林波斯之上传来的乐声。
随即,他眼球深处一瞬燃起刺痛,这异样感即刻消失,难以言喻的变化紧随而至。阿波罗不需要动用力量就知道,他对于预言权柄的掌控更为稳固。这意味着他的第一个预言已然彻底应验:
又一位新神莅临,脱胎于凡人、沐浴神明血肉的狄俄尼索斯已然获得宙斯认可。
灵性开始骚动,阿波罗端正坐在神庙深处的三角凳上,凝聚注意力,准备看进意识之海通往阿南刻的那个孔洞。
在这时候他无端想到了达芙妮。但意识并未因为她而涣散,他甚至感到愈发平静。那是一种局面在掌控中的宁定。只要再做两个预言,不,或许一个就够了,他就有底气去向父神报告,请求万神之王赐予他的新娘仙馔密酒。
沉浸在这安稳又充满希望的情绪里,阿波罗抬眸看向前方虚空。
他的瞳孔缓慢扩张,象征不死的暗金色缩小得只剩一线,却熠熠生辉。
由晦涩纹样解读而出的零碎词句自然而然地从唇间逸出:
“海之宁芙的女王怀抱婴孩,
“拥有两种命运的子息威名荣光远超父亲。”
来不及细想第二个预言的意义,阿波罗的瞳仁再次扩张。
不知为何,他无法停下解读阿南刻铺陈出的纹样,而是接着看到并读出了下一片命运的提示。不等第二个预言成真,做出第三个预言的冲动就已经来袭。
“!”
阿波罗紧咬嘴唇,将差点自然吐露的音节硬生生咽了下去。舌尖品尝到血腥味,词句滚落过的喉管灼烧般刺痛,与意识相连的眼球内部有什么突突地跳,像是随时会爆开。阿波罗知道这是阿南刻对他拒绝颁布预言的警告。他阖眸,手指收紧,整个人绷得比岩石更僵硬。
漫长得仿佛有一个世纪的片刻后,躯体的异样终于彻底消散。
阿波罗反手抹掉唇上伤口涌出的血珠,脱力般垂头。
他的手竟然在发抖。
又怎么能不发抖?他失常地勾起唇角。
被强行藏在沉默中的第三个预言简单直白,只有一句话:
——银弓的预言者将永失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