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种惨烈到荒谬的方式,愈是彰显神祇的威能,便让她胸口的憋闷愈发难以纾解。
“其他神祇没有对您做的第一个预言做出反应么?”她抓住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新话题。
阿波罗眸光闪了闪,淡然道:“他们没有理由阻止第一个预言成真。”
如果能避免塞墨勒的惨剧那般众神的争端就好。达芙妮松了口气,便随口问:“神筵上还发生了什么?”
于是阿波罗用言语描绘了宙斯领头为狄俄尼索斯致意时,赫拉的精彩表情——与阿波罗那时候不同,由于塞墨勒和色雷斯王的事,万神之王与天后似乎勉强达成了共识。赫拉会接受狄俄尼索斯奥林波斯神的位置,而宙斯对她的干涉不再追究。
阿波罗对她几乎毫无隐瞒,寥寥数语间门将奥林波斯神间门的错杂关系展露在她眼前。她甚至因为他的敞开心惊肉跳起来。知道一些内部秘辛的人往往只有两种选择,一是被消失,一是加入对方。
最后,阿波罗看似随意地提及:“我走前给他们弹了一首曲子助兴。”
“是怎样的曲子?”
阿波罗一抬手,指间门已然多了一把里拉琴。他看着她,声调放缓:“想听吗?”
达芙妮没多想:“如果您愿意的话。”
“当然。”
于是阿波罗拨动琴弦,圆润饱满的音符立刻自他的指尖滚落。这是阿波罗第一次在她面前演奏完整的乐曲,达芙妮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懊悔:她几乎忘了他是音乐的守护神,也就没有想到掌握有音乐权柄的神祇弹奏出的琴曲会是多么美妙、又是多么有毁灭性的东西。
曲子的旋律并不复杂,却在无可比肩的精妙技艺下,随乐章演进衍生出层叠起伏的变化,是明暗迭变的雾气,也是险峰频出的峻峭山地。乐曲无端唤起与怀念相近的情愫,仿佛在久远遥远的过去,她曾经听过这旋律,甚至烂熟于心。被吸引的不止有双耳,她逐渐感到自己是在用看到拨弦手指的眼睛、用察觉空气中震动的皮肤聆听。
若将这首动听的乐曲比作一场优美的风暴,掀起狂风急浪的金发神明身处风暴眼,显得格外平静:他略微垂眸,睫毛给湛蓝的瞳色表面浮上一层浅金色的影子,俊美无暇的脸孔甚至显得有些冷漠。他指尖和手中拨片的每个动作都明晰镇定、目的明确,只要乐曲还在继续,音符抵达的边界之内,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当最后一个乐句的余韵在寂夜中散去,达芙妮整个人有些恍惚。
毫不夸张地说,有了这样压倒性的完美演绎在前,她很怀疑自己之后是否还能享受音乐的乐趣。
阿波罗抬眸,表情松动,向她露出一个微笑。
达芙妮张了张口,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还有一首曲子,是我刚才想到的。”他这次没有询问她是否想听,径直开始演奏。
如果说此前那首乐曲毫不留情地夺取了听者的心,以恰到好处的技巧与表现力证明阿波罗无愧于音乐之神之名,那么第一首琴曲的目的就要简单纯粹许多:
让她意识到此刻听众只有她一人。
他在独独为她拨弦。
柔和协调的音符连缀成绵密的网,从听觉开始包围她、缠住她。比火焰更炽热,却也比潮汐更缱绻,琴音摩擦她的鼓膜、直抵她的脑髓,用最直接的方式,传达那些化作言语便会发生扭曲的情愫。
达芙妮感觉自己的心脏也成了听觉器官,随着旋律流淌难以抑制地颤栗。颤动的火苗点燃了,从胸腔烧到指尖、蔓延到身体深处,啃噬灼烧,融出潺潺流淌的清泉。最要命的是,阿波罗这次没有分丝毫的注视给琴弦,在流畅地奏乐时始终看着她,仿佛只看得到她。
她甚至没有察觉乐曲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阿波罗抱着里拉琴,扶了她一把,等待她找回编织言语的能力。
“刚才这首……有名字吗?”她的声音变得有些低哑。
阿波罗眨了一下眼睛,轻声说:“《达芙妮》。”
※
达芙妮在海潮声中苏醒。
她闭着眼睛听了片刻才逐渐察觉异常。德尔菲虽然临近海崖,听到的海浪声却没有这样清晰。她支起身,因为涌上来的疲倦皱了皱眉。周围环境很快吸引了她所有注意力:
陌生的宫殿,规模极为庞大,空阔而宁静,海水拍击礁石的声音源源不断,她慢吞吞地挪到最近的窗口,发现宫殿位于高耸的岩体之上,俯瞰着下方大片洁净的白色沙滩,以及更远处一眼看不到边界的海面。
岛屿?
零星的记忆碎片因为这个词语复苏。为她献上两首美妙绝伦的乐曲后,阿波罗又在别处继续弹奏。他严苛地追求理想中的音色,反复中逐渐增加挑战难度。音乐之神此前奏出的仿佛具有魔力的旋律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脑海,甚至一度盖过所有思绪,宛如洪水灭顶。直到听到想要的旋律为止,他没有停歇。
而在意识的岛礁重出水面清醒的间门歇,她好像答应了什么。
“欢迎来到德洛斯岛。”
——和我去德洛斯。
语声与记忆的回响重叠在耳畔响起,她惊得一缩。
阿波罗亲了亲她的额头,不动声色地让她靠在他身上借力:“疲倦的话就继续休息。”
达芙妮一言不发地侧首,再次看向与天幕下缘相接的广阔海面。
脑子还是木的,浮现的念头也缺乏应有的情绪起伏:
她无法凭借双腿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