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知道方法。
令她放松到脚趾的治愈暖流经过身体每个角落,疲惫一扫而空。医术的权能在这种时候总是很好用。达芙妮本就游移不定的考量之心变得迟滞,最后完全停摆,揪住他头发的手指也茫然地松开,
“不好吗?”他又问一遍,抬起来看她,湛蓝瞳色浓郁得惊心动魄,又似乎沾染上星点水光。
她最后自然给了肯定的答案。
承认阿波罗极具吸引力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况且,表现得太强硬只会让事态不可收拾,在想出对策前,没有必要闹得鱼死网破。
只是他安静地抱着她的时候,那有意无意停留在腹部的手掌,会让她陡然之间毛骨悚然。
※
虽然略有耽搁,阿波罗次日依言带着达芙妮熟悉德洛斯岛的环境。
他在德洛斯的神宫确实比此前那间海底宫殿大得多,随便逛逛就能花上大半天。最不可思议的是,神明居所内部的空间完全不能用外观衡量。每当达芙妮以为这下总该走到尽头了,前方的走廊深处的门外就是又一重回廊环合的庭院。
也因此,抵达一座明显未完工的宫室时她自然分外惊讶。
“我以权柄分割出的侧面每多一个,在德洛斯的居所便会自然多出一部分。”阿波罗一如既往地淡然,既不洋洋自得,也无意掩饰自己的强大,“这部分属于预言权柄。”
达芙妮点点头。她对于无穷无尽相似又不同的宫殿建筑早就看腻了,因此注意力很快转到了露台正对的沙滩上。
“我能下去看看吗?”
阿波罗颔首,瞬息间便带着她落到露台下方。
达芙妮弯身飞快解开鞋子系带。她一手提着鞋子,另一手拎起裙摆,赤足踩着洁净细腻的白沙跑出一小段路,才转身笑眯眯地说:“您这里的海岸线真美。”
海风吹乱金棕色的长发,在她的身后是温柔地将天际涂抹为粉紫色的夕阳。因为逆光站着,她的脸孔有些模糊,但绿眼睛因为油然而生的欢喜而格外明亮。
这是一整天她首次露出这种自然放松的快乐表情。
阿波罗眸光不由微微凝滞。他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多施舍面前的海滩哪怕一眼,只是仿佛要将此刻珍藏进记忆深处似的,全神贯注地看着她。然而几乎同时,他的眉宇间浮现薄薄的阴霾:一旦预感到此刻的喜悦将会成为闪闪发光的回忆,就难免想到,如果他无法否定自身做出的预言,这在潮声中弥漫的宁静幸福就会永远破碎。
而对神明而言,发生过的事便会伴随自身永远存续,根本不存在遗忘。
这种思考方式是一味剧毒,令所有美好的时光都染上难以言说的苦闷。
“您在想什么?”达芙妮不知什么时候又到了他面前,正掂着脚试图抚平他的眉心。
阿波罗眉心舒展,捉她的指尖到唇边啄了一下,唇角弯成淡而柔和的弧度。
“我爱你。”他说。
她愣住了。
像是怕她没听清楚,他重复:“我爱你。”
与爱近似的话他说过,但最简单直接的这句还不曾有。
喉咙深处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颤抖,一点的疼痛和剩下十分之九想要哭泣的冲动。她伸手捂住阿波罗的眼睛,他困惑地眨眼,睫毛末端扫过她的掌心。她将手掌贴得更近,确保他看不见她的脸,而后贴了贴他的嘴唇。
在阿波罗来得及抓住她之前,她转身跑出去,用带笑的声音回答:“我知道。”
即便在沙滩上,她也跑得很快。阿波罗视野恢复清晰时,她已经站到前方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她弯着腰,手拿不知从哪捡的枯枝,在海水打湿的沙子上勾勒线条。
“这是什么符号?”阿波罗看了片刻后还是不明所以,干脆发问。
达芙妮愣了一下。她随即哂然:差点又忘了这个世界的人类社会还没有文字。神明与祂们的记忆一样庞大、永恒不朽,祂们根本不需要文字用以记录。她在沙地上写出的单词在阿波罗眼里当然只是古怪的无意义符号。
“那两个圆是太阳还是月亮?”
“都不是。我随手画的,没有意义。”
这么说着,她盯着全大写的APOLLO看了片刻,打算在下面再添一些字母。
先是一根竖线,她的手在半空停顿须臾,最后没有画出一道半弧,反而在竖线上添上树枝分叉般的两小笔。一个K,而后更多字母。
“这又是什么?”阿波罗仍然没有放弃解读下面更长的那一串或直或弯的线条。
“都说了没有意义。”
傍晚的海水漫上浅滩,她把树枝一扔,飞快后退,但潮水上涨得更快,冰凉的海水冲到脚上,她发出小小的、愉快的尖叫。
“啊,我把鞋子扔在哪里了?”达芙妮挽住阿波罗的手臂,拉着他沿来路慢慢地找。阿波罗也就搁下这茬,不再试图理解沙地上古怪的涂鸦。
互相依偎的身影在夕照中拉长着远去,晚潮兀自骚动不止。升起又退却,推搡着浮沫的海浪留下贝壳与海藻,也带走遗落在砂上的失物。
不论是脚印还是不可言说的心迹,都在潮汐冲刷中平复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