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礼的仪式结束后便是宴饮。在宙斯的要求下,阿波罗取出里拉琴演奏。
在音乐之神的琴声之中,下方大厅中的宾客们忘情起舞。赫拉与阿芙洛狄忒微笑着首肯,于是佩琉斯牵着忒提斯的手,穿过向他们投掷而来的金币、蜜枣和无花果雨幕,向点燃着香氛的宫殿深处走去。
阿波罗拨动琴弦的手指蓦地一顿。
漫不经心的一瞥间,他在人群中捕捉到了眼熟的翠色衣袍。
要将布料染成那种与翠鸟羽毛近似的颜色极为困难。昨日与达芙妮分别时,她穿的正是这种翠色。
凝滞只有瞬息,阿波罗立刻反应过来,流畅地演奏下去,里拉琴的音色甚至变得更为甜美动听。大多数听众对这小失误浑然不觉,但坐在上首的宙斯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毫无差错地演绎着剩下的乐句,阿波罗以目光追索翠衣行进的方向。那身影原本便是途经广场角落,瞬息间便消失在回廊拐角,经过墙边的火炬下时,令他心悸的金棕色一晃而过。
错觉?巧合?
阿波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坐席上的。他举杯佯作饮酒,同一时刻,遥远的德洛斯岛之上,阿波罗的居所深处飞出一只天鹅,展翅快速穿行于偌大神宫,进而在岛屿上空盘旋,寻找达芙妮的踪迹。
没有。没有。找遍德洛斯岛每个角落,依然没有。
无处可寻。
如果有神祇造访德洛斯岛,他会立刻察觉。她并没有被掳走。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达芙妮不知道用什么方法逃走了。
惊怒之下,阿波罗捏紧手中银杯。他知道达芙妮不习惯被拘束,因此特意没在她近旁留下化身,免得她感到被监视因而不快。这份体贴却成了致命的漏洞。她在哪?她要到哪去?为什么?!刚才看到的是幻影,还是预知在向他示警?
酒器不堪神力挤压变形,引得身侧坐榻上的阿尔忒弥斯侧目:“怎么?”
阿波罗闭了闭眼:“没什么。”
他想冷静,但半拍都待不下去。无视众神质询的视线,他站起来,无视不知什么时候从门外滚上露台的金色苹果,直接走了出去。
一首乐曲的工夫,新人已然被送入寝室,宾客起哄欢呼,推搡着回来继续在宫殿正前方的广场上跳舞饮酒。凡人蒙昧的眼睛看不到隐匿气息的神明,阿波罗走到广场另一头,穿过走廊,跨越庭院,登上台阶又原路返回。然而举目所及,人,人,人,全都是情绪高昂的人。
明明都终将身死化作灰烬,这些凡人却像是对自己终将到来的命运无知无觉,又或是纯然不在乎,只顾着此刻的欢愉,尽情大笑大闹。正如他们不理解有不死的妻子并不是好事,这些人根本没有察觉有神明经过,更不晓得他们沾染酒气的谈笑声刺得阿波罗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仿佛随时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破茧而出。
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的情绪就会失控。涅柔斯之女因为他做出的预言蒙受如此不幸,他不该在忒提斯的婚礼上闹出fēng • bō。况且那样也会引得赫拉瞩目,如果达芙妮真的在这里,就会发展为他最想避免的事态。
阿波罗这才想起回望众神所在的露台。让他惊讶的是,好像已经没有谁在意他突然离席的事。赫拉、阿芙洛狄忒还有雅典娜对峙般站在中央,宙斯则一脸试图置身事外的难堪笑容。
就在这时,余光捕捉到明亮的翠色。
与达芙妮无关的思绪立刻断线。
他不假思索追上去,抓住那翠色身影的肩膀。一声惊呼,声音不对,再一看发色也不对,是棕色,只有在火光映照下才带了点金色。但翠色衣裙无疑是他给达芙妮的那件。
“你身上的衣服从何而来?”阿波罗神情冰冷。
被抓住的是个侍女,她为神明的气息所震慑,几乎要软倒在地。
“我……不是我的……是别人给我的……”
“谁?她在哪?”
“旧宫……我收拾新娘的寝室时,有个少女送给我的……求您不要——”语音未落,阿波罗已经消失了。
他直奔佛提亚旧王宫。
那里的欢宴已然接近尾声,阿波罗突入宫殿深处,宛若一阵狂风。留守门口的侍女和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凛冽的威压震得失去意识。
阿波罗以猎人的眼睛审视四周,不漏过任何一个角落。
没有,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焦灼与愤怒纠缠着燃烧,烟气蒙住视野,他快要什么都看不见了。
就在这时,清脆的声音在后方阴影中响起:
“您在找我吗?”
阿波罗嚯地回身,在看清前就认出她,一把抓住人箍进怀里。不需要眼睛,凭拥抱他就知道这次终于不是幻觉,也没有认错。
“达芙妮……”他低头胡乱亲吻她的发丝,触碰到正确的金棕色和……橙红色的轻纱?他愣了愣,终于积蓄起足够理智,低头仔细打量她。
阿波罗的视线穿透室内浓雾般的夜色,瞳孔愕然扩张:
达芙妮身披紫色罩袍,番红花色面纱掀起一半垂落脑后——
新娘的礼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