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她再度开口:“初次见到您时,我只觉得您美丽又强大,是与我完全不同的两种存在,完美又遥远,让人着迷又恐惧。我很难相信您会爱上任何人,无法想象您爱上谁会是什么样子,可偏偏,我必须让您爱我。那时我最恐惧的便是如果身份泄露,您会怎样处置我。
阿波罗的眼眸闪了闪。
“我没想到您会给我这样热忱、纯粹、无保留的爱,完完全全的偏爱……”她好像哽了一下,“可我也无法不去想,如果有一天,您施舍那么多偏爱的对象不再是我;又或者假设,您做出的第三个预言……任何一个预言使得我与忒提斯那样,必须与凡人或是别的神祇结合,才能避免众神不乐见的后果。我是否会和忒提斯一样,无可奈何地被牺牲掉?”
“不!不可能,”阿波罗的反应异常激烈,“我不会允许那种事发生!”
他扶住额角,在仿佛被从眉心劈开的头疼中失常地低笑。而后,几乎是挑衅地,他向她投掷出更为决绝的话语:“如果代价是失去你,我宁可让预言权柄永不稳固!”
她短促地抽气,像一声被掐断的惊呼,失色的嘴唇有些发抖。倏地迫近,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刺耳:“达芙妮,我不明白你为何要以我会背弃你为前提谈论这些事,我此刻爱你,此刻的下一刻依旧。你为什么如此多疑,我做错了什么,让你这般不愿意相信我?”
然而他终究没能到她面前。
狄俄尼索斯的特制烈酒掺了蜜露后反而更加折磨人,初时阿波罗感到自己随时会睡去,苦苦支撑到现在,困意的影响变得绵长而恶劣,晕眩反复发作,一点点地剥夺走他思考的能力。他恨不得抓住达芙妮将她带到什么地方困住,等到他足够清醒再吵个够。然而仅仅是大步行走,麻痹的黑雾就汹涌地侵袭他的意识,他只得挨在墙上闭目调息。
达芙妮站在原地没动,声音很低:“您永远可以选择别人,而我……如果有朝一日您不再爱我,您也许会看在情分上庇护我,可您能容忍我有新的爱人吗?”
阿波罗愕然瞪大眼睛。无论是对她的爱火熄灭、还是她另有爱人,他显然都从未考虑过。
“你——”他的脸上写着不可理喻,“你在以我根本没有犯下的罪行惩罚我!”
达芙妮因为这指控一个激灵。
也就在这时,她陡然意识到,正因心生渴望,才不敢真的抱有希望。
说着不存在永远的骗子也许比任何人都要向往这一理想化的概念。她不相信有任何情意能承受时光流逝的重荷,但正因为阿波罗是永恒的化身,永远年轻、不死不灭,在他一次次许诺恒久绵长的爱时,她也有不由自主当真的时候。
可他是阿波罗,是主宰人类的希腊神之一,孕育他的这个世界有太多与现代人观念相悖之处。为宙斯诞下子嗣的女神都不曾再有别的爱人,不难想象,如若她选择饮下仙馔密酒,她也会因为那杯永生之酒永远与阿波罗捆绑在一处。确然她还有侍奉狄俄尼索斯的功绩,或许她能在星辰中获得一席之地,终有一日能够接受乃至习惯新环境,但不论多少年,她恐怕都会记得自己是个迷路的旅人,在羁旅途中与故乡永远地失散。
因为阿波罗言行而激荡动摇的心绪逐渐冷却,夏夜如泉水浸透全身,她感到寒凉。
她闭了闭眼:“其实我们根本称不上了解对方,更不用说互相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