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容貌身段皆是上乘,出声后跪在榻边,俯身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正是待君采撷的柔顺姿态。
绥帝伸手捏起她下颌,“皇后如何吩咐的?”
君王如此亲昵地碰触自己,俊美无俦的面容近在咫尺,即便语气是冰冷的,也足以让侍女意乱神迷,喃喃道:“娘娘说,恐陛下深夜孤寂,故令奴婢好生伺候……”
“叫甚么名字?”
“奴婢,名为半香。”
绥帝忽地笑了下,令侍女心中微喜,下一刻,就被丢到了旁边,“拖出去,按宫规处置,今后不必留在椒房宫。”
听了动静,全英忙令内侍上前拖人,心道还真是有这么大胆的人,眼见帝后闹了不快,想趁虚而入呢。
处理了人后,绥帝略一沉思,干脆提步往椒房宫内殿去。
绥帝大步而来,叫守门的侍女都不知所措,尤其是紫檀琥珀,竟不知该不该拦。犹豫之下,就叫人直接走了进去。
刚入眠的南音被惊醒,眼前晃过熟悉的高大身影,侍女们都被他抬手挥退,转瞬间任就挤进了帐内,迫使她不得不后退。
“陛下这是做甚么?”她完全是茫然的,都意识不到要生气。
“来夸你。”
仗着身高腿长,绥帝轻易上了榻,只这话让南音觉得疑惑,“……夸甚么?”
“皇后不是恐朕深夜孤寂,特意派了人去贴身伺候?”绥帝强调了贴身二字,“如此贴心,朕心甚慰,自要当面夸奖。”
南音终于意识到发生甚么,问起那人姓名,得知叫半香后沉默了下,“不管陛下信不信,反正……我没有这么安排过。”
她扭过头,“陛下想做甚么,都是陛下的事,我还没有那个闲心去担忧陛下夜里是否孤寂。”
半香这阵子在椒房宫确实小露头角,她行事细心,得了几句夸赞。南音正在考虑是否要重用此人,没想到她就趁这机会假借自己的意思,试图攀附。
“嗯,朕信。”
“信了,还……”往里面钻?
“她有句话没错。”绥帝面不改色道,“深夜孤寂,确实需人相伴。尤其今夜,秋雨寒凉,更觉孤枕难眠。”
他说:“朕才受过伤,体虚,委屈皇后帮忙暖一暖。”
半香是个由头,绥帝却有本事把这变成梯子往上爬,在朝堂上筹谋的功夫用到妻子这儿,也不容小觑。
南音正凝眉思索自己可曾给过让人会错意的指令,一个回神枕边就多了一具宽厚结实的身体,微凉的夜,散着热意的胸膛极具存在感,还反客为主地帮她拉上被褥,一手自然而然搭在她腰间。
眼都睁圆了,推了推,纹丝不动。
南音不喜欢就一件事反复争辩,先前因绥帝隐瞒她的事,二人已经交流过,得到的却是绥帝毫不理解的“不对吗”三字。所以这会儿,她也不提旧事,只幼稚地把褥子往自己这边扯,“陛下想要个火炉暖榻,不如去找那些侍卫,林统领,韩世子,哪个不能满足陛下所需?实在不济,喧喧毛茸茸的,抱着睡也很暖。”
绥帝:……
他再次意识到,南音是真的很生气,以至过了半月之久,仍旧不愿搭理他。如何让一向善解人意的人解气,当真是个难题。
不过不管如何,他的确是无法再忍受每日只能趁南音睡着后来看她的日子了,正好抓住个借口强行进内殿,若因她的冷待而离开,再有下次,还不知是甚么时候。
他干脆用被褥从头到脚裹住南音,将她整个人抱着坐起,和自己面对面坐好。
连每根头发丝儿都被一丝不苟地包好,仅有一张脸露了出来,被团成团子的南音被迫睁眼,不得不正对绥帝。他神色沉沉,定定盯着她。
“上次之事,我确实不该瞒你,你心中有气,尽可打骂,但——绝不要无视冷落。”绥帝一顿,“你既不喜,下次我便不会再那么做。”
南音微怔,见绥帝这想和她好好谈心的架势,的确有些动容。
她并不喜欢之前零交流的方式,事实上,在绥帝刚回宫时,她便在尝试表达不满,且说得十分清楚。只是他的茫然和疑惑,让她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种鸡同鸭讲之感。更何况,他一点都不认为自己有错。
说不通,见面却又忍不住想起那件事,南音只能选择少见面。
这时候她才理解太后和韩临曾对她说过的,绥帝喜欢一意孤行的含义为何。
“我的气,其实这些日子以来,也已经消了。”片刻,南音慢慢说着,将长发从被褥中解出,坐得更直些,“只是和先生观念不同。”
绥帝沉思,朝堂上和他观念不同的臣子很多,从未被他在意过。可面前人是南音,他愿意认真倾听。
“成婚时,先生说会好好爱护我,的确做到了。先生是遮天蔽日的大树,将我这朵漂泊无依的小花护在冠盖下,风雨无忧。但——我毕竟不是真正的花儿,我对先生,亦有同样的感情。”南音微微垂眸,“先生拥有至尊之位和滔天权势,我的一切,都来自先生的赐予和厚爱,仅凭这微薄之力,亦想为先生遮风挡雨,也许会惹人笑话。”
绥帝仍盯着她,没有说话。
“但情感二字,应与身份地位无关,一如先生会娶我为妻。先生待我好,我亦想陪伴、保护先生,难道不是天经地义之事?”她微微攥紧了被褥一角,“先生却只想让我做一无所知的人,即便出事了,我也许都会是最后知晓的人,徒担着妻子的名义,却好似只是个养来逗乐的玩宠……”
“所以,我在想自己是否自作多情。先生这份偏爱本就是南音的一时幸运,我却妄想凭借这点垂怜得到更多。待哪日先生收回这份偏爱,我……”
绥帝看不见她的神色,乌黑的后脑勺在面前,让他只能凭借她的语气去猜测,她是否在伤心流泪。
应是没有的,被褥下方并未湿润,她不是那么爱哭的人。
绥帝喜欢做,而非说。他倾向于身体力行来彰显心意,很多时候,他的实际行动中,又全是自己的思量。
他是皇帝,凭自己的心意喜好行事,当然无人敢指摘。多少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唯独一个南音,告诉他,她不喜欢。
这大约是她在自己面前,最坚定表达心意的时刻。
“我绝无将你视作玩宠之意。”绥帝回应她,握住她的手,正欲斟酌言语再回答,外面传来急促步伐。
“陛下,臣有急奏——”是林锡的声音。
二人对视一眼,瞬间意识到定有极其重大的事,南音立刻给彼此取来外衣,命人开门。
林锡夤夜而来,浑身夜露寒霜,俯首道:“内卫传来消息,相少卿归家途中遇刺,刺客人数众多,且有备而来,内卫奋死拼搏,相少卿仍然身受重伤。如今相少卿危在旦夕,臣已立刻着人将他送往太医院,特来向陛下禀告!”
绥帝仍牵着南音,感觉到她手动了下,回望一眼以作安抚,边吩咐人服侍二人更衣,边问:“怎么回事?”
林锡注意到皇后也在侧,便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