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侍女簇拥着梳洗、更衣、上妆,耗费大半个时辰,南音仍懵懵懂懂,不知所为何事。
她的青丝被一缕缕梳顺,碎发编织成小辫,用簪钗别在发髻。临镜而照,她隐约能瞧见里面满头珠翠的轮廓,但无法看清自己的脸。
侍女太多了,她们并未叽喳打量,只是井然有序地妆扮她,或举镜、或持盒、或挑选披帛玉佩。如此的平静,依然让南音感到紧张不安。
她实在不适应被这么多人围着,身处人群的中心,让她感到了阵阵晕眩。
在她再一次低首垂眸时,女官伸出手,将她下颌轻轻抬起,微笑道:“娘子美至此,怎如此羞涩,不抬首示人?”
她美吗?南音不知。她只知,眼中的白翳很容易吓着人。
女官似乎清楚她的想法,“娘子的眼疾并不可怖,反而别有一番美丽,无需介意。”
挥手遣退围绕的侍女,女官亲自为南音点胭脂。
女官年约二十,面容清秀,唇畔天然便有上翘的弧度,极有亲和力。
南音渐渐缓下心神,“不知太后娘娘传我,是有何事?”
“妾不敢揣测娘娘想法。”女官笑,“但娘子放心,应是好事。”
缓慢平和的交谈中,南音得知,女官名为挽袖,在崔太后身边服侍仅两年。挽袖被指派来,是在她觐见太后之前,为她梳妆打扮,教她简单的宫规礼仪。
挽袖许是确实不知太后的打算,南音想,心又悄然提起。
想起昨日的经历,她至今仍未回神。
在云氏和父亲慕怀林的半劝半强迫下,她和云氏母女俩一同去玉灵长公主的府邸参宴。宴会中,她被云氏抛下,而后遇见诚王,才知安排她参宴,是特意为了让诚王相看她。
南音当时面无表情,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只内心掀起一波又一波的厌恶。
并非对诚王,而是对慕怀林夫妇二人。
与庆州伯之子的婚约,她从未在意过,任慕笙月夺走也罢了。本想过几个月,找好时机向父亲提出做女冠的请求,没想到,他已迫不及待地给她另外定婚约。
而诚王年长她一轮有余,曾经有过王妃,刚和离一年。
诚王的话倒诚恳,“慕娘子,你尚年轻,又有如此美貌,与我说亲是委屈了,应与不应,全凭你的主意。如果你应了,我马上就派人去贵府提亲,纵然是续弦也决不委屈你。”
南音没来得及回答,就被一道清冷的女声打断。
“王爷好不要脸,再大几岁都能做人家小娘子的爹了,也好意思在这说娶不娶的事!”突然出现的小娘子年纪和南音相差无几,英姿飒爽,对上诚王也不退让,直接讥讽出声。
得知她是曾经诚王妃的妹妹,赵家娘子敛冬,南音很不好意思。但赵敛冬丝毫没迁怒她,反而处处维护,直到嘉太妃闻讯而来,怒而要罚她们二人对诚王不敬,还带着她四处逃窜。
这场闹剧惊动了府邸主人,亦惊动了前来参宴的崔太后。
翌日,她就收到了崔太后传她的口谕。
南音猜想,崔太后若不是为罚她,恐怕便是因嘉太妃,要给她和诚王赐婚。
公然抗拒太后赐婚,是触犯哪些律法,会受甚么样的惩处?踏进鸾仪宫大门前夕,南音脑海中仍在想此事。
鸾仪宫槅扇紧闭,仅开一扇正门,内殿中铺满绒毯,踩上去如踏云端。
铜炉吐出袅袅香雾,各式屏风中绣有灵鹿、仙鹤、芝草,貌美宫娥环绕,宛若仙境。
正中的罗汉床上坐了一人,左右立有女官,身后则有侍女捏肩,闻了动静,淡淡抬眼扫来。
南音立刻俯身行礼,“臣女慕氏南音,拜见太后娘娘。”
内殿安静片刻。
“好孩子。”太后声音响起,“起身,走过来。”
南音依言走去。
她的双目一直在紧盯脚下,既是担心走错路,也为避免冒犯凤威。
崔太后轻轻笑了下,取出一卷画,在南音面前展开,“这上面的观天洞主,可是你?”
这幅画为南音两年前所作,内容为灵鹿汲水,原型是玉山上的呦呦。南音当时作这幅画全因灵感突至,未用任何技巧,仅有线条和轮廓,画好本为自藏,因琥珀取错画,才阴差阳错卖了出去。
没想到流落到了太后手中。
她不敢隐瞒,颔首说是。
“这只鹿儿……真可爱啊。”太后喟叹,不知是喜爱这画,还是为画中灵动的小鹿所叹,“你一个女孩儿,怎么取观天洞主这样的号呢?”
“无意从书中看到的称号,便取用了。”
太后点头,伸出手,让南音抬首看自己,冰冷的护甲几乎触到了南音脖颈。
靠得这么近,即便是南音的双眼,也能看清太后容貌。
这位太后意外得年轻,容貌有种艳丽的美,但她略显冷漠的气质,将这股艳完全压了下去。
南音眼睫轻颤,可触及太后的目光,那种不安,瞬间消弭了许多。
“真像。”太后未对她的容貌或眼疾作任何评价,而是道出这两个字。
她顺着南音的脸颊,将这张雪白美丽的脸每一处都抚了遍,似在怀念某人某物。
眼角生出皱纹的嬷嬷也道:“是像。”
容貌像某个人吗?南音不知,她感觉到,太后更多在端详她眼尾的那颗小痣,已摩挲了三四遍。
“听说你在和诚王议亲?”太后冷不丁问出这句话。
南音摇头,又点头,抿唇轻声道:“是家中长辈的安排。”
“是你那继母云氏的安排罢?”崔太后冷笑了声,“自己女儿抢了你的婚约不说,还要把你说给诚王那个没出息的东西,诚王那个娘也是……”
她的声音突然停住,硬生生转了话,“你自己的意思呢?”
“臣女自知相貌平平、出身微陋,怕是配不上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