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萦走楼梯下的楼,老房子灯光感应不灵敏,她脚步轻,悄无声息地下到楼底。
徐砚程就站在不远处路灯下,一身驼色的大衣,把刚抽完的烟摁灭在垃圾桶上的烟灰缸里,从烟盒拿出第二根,手捻了捻烟屁股,慢条斯理,神情清寡,利落的短发被风搅乱,眉眼迷离,不知看向何处。
接到他的电话后,许萦不敢让他上楼,怕她爸妈担心,更怕因为误会害徐砚程被数落。
昏黄的灯光在他发顶上落下一小块光区,他整个人似乎和黑沉的深夜融到一起。
夜落寞,他更甚。
蹉跎片刻,心中有了决断,许萦缓缓走向他。
在距离徐砚程十米远时,他懒懒地掀开眼皮看过来。
在触碰到他黑眸里的薄冰,许萦手不自觉地抖了抖,骤升的无名恐惧笼罩在她身后。
徐砚程微微动身,站正在她跟前,凝视着她,没有说话。
许萦似乎被钉在了原地,不敢有丝毫的挪动。
男人也不急,薄唇咬上手里的烟,打火机轻擦,用手挡着风,燃了烟,吸了一口,两颊微微凹陷,缓缓吐出一口白雾,让他看起来更难以琢磨。
徐砚程漫不经心的一举一动刺激她的忧虑如潮水猛涨。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抽烟,退掉绅士的外表,有几分慵懒的颓废,他的模样熟悉又陌生,感觉到他心情的沉重不少于她。
漫长的五分钟过去。
烟被摁灭在烟灰缸里,掉落的烟头被烟灰掩盖。
徐砚程把另一边抄兜的手拿出来,喉咙里荡出一道低冽的声音:“先回家。”
说完,徐砚程转身朝不远处路边停车场走出,他开的车正停放在那。
许萦急急地上前几步,拉住他袖子,内心不安叫了他一声。
“徐砚程……”
徐砚程顿了下,想收回手,哑声说:“外面风大。”
他话音刚落,腰身被许萦搂住,他愣了几秒,她整个人挤到他怀里。
“对不起。”她声音细如丝,到后面的尾音随风飘走了。
徐砚程抬起手,想触碰又收了回来。
“徐砚程我知道是我不够好,这些天我在逃避你,你还纵容着我。”
“我是真的很纠结,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也想为你做些什么,但我有放不下的东西。”
“我想把所有都处理好了,再告诉你,我像你对我一样对你,你就不会因为要考虑我的事业,而不得不犹豫。”
“可我太笨了,我永远做得没你好。”
许萦到后面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急切地去告诉他此刻自己的心情,不想再误会下去了。
徐砚程能在背后把她所有忧虑默默地处理好,而她只会把两人的关系弄僵硬。
“我可以放弃我的所有。所有。”
“我不想你离开我……”
许萦知道自己声音碎到听不清,她怕此时不说,没有机会再说了。
而徐砚程压根拿哭得梨花带雨的许萦没法子,抬手揩去她的泪,温声说:“好了,我没怪你。”
他今天来的目的是把话说开,并不是来招惹她哭的。
结婚后,他一直对许萦很纵容,事事顺着她的心,是想她在他这儿是开心顺意的,却没把控好度,让心思敏感的她有了负担,明明他是不想她有负担才选择不告诉她国外发生的所有事情。
而她怕伤害到他,连和他争吵都不敢,自己一个人把全部的苦闷憋在心里不说。
许萦嗅到他手间淡淡的烟草味,不难闻,像浓重的苦酿,反而有些蛊惑人心。
徐砚程:“别哭了。”
他的指腹粗糙,摩挲着她的脸。
许萦摇了摇头,头埋在他肩胛骨那处,闷声说:“我不想你放弃国外的资源,也不想你为了和我待在江都放弃你的前途。我确实好不容易做回了喜欢的工作,但也只是刚起步,如果你选择出国,我可以和你出国……事业在哪里都可以重新开始。”
放弃的滋味很不好受。
不知道徐砚程怀着怎样的心情放弃国外的大好前途回到江都,经过这一次,她知道做出放弃喜欢的事业的决定真的很艰难。
“谁和你说我要出国?”徐砚程问她。
许萦张了张嘴,怯生生说:“阮卉茗说你当初并不打算把工作定在国内的,因为和我结婚,你放弃了国外的所有。”
“如果我和你说,你一定会安慰我说没事。”
“可……我不想你总迁就我。”
徐砚程拉开她,盯着她红得和兔子一样的眼睛,失笑说:“许萦,我是不是太纵着你了?”
许萦噤声。
他,叫了她全名。
她垂着眸子,眼底一片悲伤,他心疼说:“小惊,你就是我要的前途。”
许萦怔了下,缓缓抬眼看着徐砚程,泪水溢满眼眶。
徐砚程明明就近在咫尺,她却怎么也瞧不清楚。
“对不起,是我让你有压力了。”徐砚程安抚地冲她笑了笑,“不用觉得对不起我,国外的一切早不是我要追求的了,我不会出国,我更喜欢和你在江都。”
“就放弃了吗?”许萦回想到阮卉茗说的,“你条件这么好……”
他优秀、年轻、有为,一切就要止步于此了吗?
徐砚程把她环到怀里:“不是放弃,是有了更好的选择。”
她就是那个选择。
“你……不气我吗?”许萦回想这几天她对他的行为。
徐砚程摸了摸她脑袋,缓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情绪处理习惯,我相信你能处理好,你要时间,我可以给。”
许萦对负面情绪的消化比别人慢,她并没有去逃避,有认真地去考虑,去做抉择,他可以等她想好,再和她交流。
他也知道她害怕争吵,因为在她看来一段关系一旦出现裂痕,会难以去修补,怕有隔阂永远留在他们之间。
如果她觉得暂时的各自冷静可以缓和他们的关系,就按照她的原则来,没有什么不行。
“徐砚程。”许萦又红了眼,嗓子眼堵堵的,“你别对我这么好。”
“好吗?”徐砚程自嘲低笑,“我也没这么大方。”
如果今天她说的是要分开,或许他早没耐心和她在这里慢慢讲道理了。
“我也不该总催着你。”徐砚程承认他不是什么圣人,永远不会犯错,这几天他也会忍不住去催促她,逼她往前走,让她去选择,甚至想要暗暗引导她按照他的想法去选择,永远留在他身边。
徐砚程和她保证:“以后不会了。”
许萦额头抵在他的肩头,压在心底的情绪全部翻涌而出,哽咽地嗯了声。
“但是以后碰到事情要和我说。”徐砚程严肃对她说,“别人说的话你怎么不和我求证?”
“我……”许萦老实认错,“以后不会了。”
听到阮卉茗说徐砚程放弃国外优渥的条件为她定居江都,她心悬到了嗓子眼,惶恐地想,徐砚程真的因为她放弃璀璨的前途,她却一点表示都没有,岂不是很自私?
徐砚程望向远处,双眼慢慢覆了层冰,和她解释的语气却很耐心:“国外的医疗水平确实发达,但科研不是非要在国外做,国内也可以。”
许萦听到这,耸起脑袋:“真的吗?”
徐砚程笑了下:“真的,不然妈回来干什么?”
许萦忽然觉得自己好傻:“我是不是特别幼稚。”
他早安排好一切,她突然搞这一出,不就是给他添堵嘛。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没早告诉你。”徐砚程说,“但如果你不这样做,我可能还会多想。”
“我……怕你不在乎。”
他怕她不在乎她。
所幸。
能看出她心里是有他的,所以才会多想,甚至为他愿意放弃自己刚起色的工作和交友圈,陪着他去一个陌生的国度重新开始。
许萦这类害怕社交的人,让她丢弃自己的圈子,等于是抽走了她一半的灵魂。她都愿意为他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他怎么会生气。
徐砚程知道这一点后,心里是开心的。
“以后离阮卉茗远一些。”徐砚程交代她说道。
许萦点头:“嗯,以后别人说的话,我不会乱想了,我会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