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生的喉头都开始阵阵发紧,那被压在了身子底下的佛珠更是变得愈发炽热。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在身子底下压了个滚烫的热水袋那般夸张。
脚步停了。
有人似乎就站在了床边的位置上。
那人……
正在看着他?
背心处开始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子,顾长生眼睛半眯半合,嘴巴微微抿着,从外头倒是看不出动静,可若是凑近了一些。
就能看到,顾长生牙齿都已经抖得快要掉下来了……
“咦,我哥还没醒来咧……”
熟悉的声音从旁传来,让顾长生的思绪勉强恢复了一些。他反应了片刻,很快就意识到了。
这是三胖的声音!
他怎么也进来了?
这时感觉到三胖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手臂,似乎是想尝试着唤醒自己。
三胖在屋子里头,那方才的动静,应该就是他带人进来的了?这小子为什么会带人进来?对了……
三胖他恐怕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身旁站着的究竟是些什么人吧……
顾长生虽是默不作声,但此刻思绪翻飞不止。他几乎是将大脑给压榨到了极限,并且在瞬间完成了利与弊的衡量。
是继续装下去。
还是起身做出应对?
顾长生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做出了决策。
只见他长长地吸入口气,顺势将身体舒展了开来。
只见他眼睛半开半合,表情有些迷茫,再加上有些不知所措的反应——顾长生尽力地伪装出了一种较为虚弱的模样。
“三胖?怎…怎么了?”
“有人要找你呀。”
这发小看不出顾长生如今的异样所在,他只是面有几分的喜色,如今正抬手,朝着身旁指去。
这两位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戏班子的人。他们啊……来赔礼道歉咧。”
戏班子的人……
居然是戏班子里头的人?
顾长生心头不由自主地抽紧了一下,也在同时意识到了自己忽略掉的问题。
一个非常简单的逻辑——
众所周知,封建时代之下,农村的娱乐手段本就非常有限。而似是九环村这般,同样也是一个比较封闭的环境。
顾长生之前认为地狱门会趁着人多的时候下手,可现在想来,这还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对方为什么不能是组织者?
地狱门自己动手,通过布置合理的环境,去将一堆村民聚拢过来。这岂不是最为便捷的方法?
念及至此,顾长生心中已是忐忑一片。
但所幸他如今经历许多,心态早就不可同日而语,眼下即便快要紧张到吐,顾长生还是可以做到面不改色。
他似是有些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睛,嘴巴开开合合,将三胖说出的这些话揉碎了,细品了,这才彻底明白这里头的意思。
“喔……喔!对,对了。戏班子,我被那黄皮大虎给吓着了。”
顾长生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讪笑一阵过后……这才敢慢慢地抬起眼皮子,将视线投向一旁的人影。
只见此番有二人,正一左一右地站在了三胖的背后。这二人装扮鲜明,模样更是印象深刻。
左边的,是之前在栅栏里头手持细木棍,正围着圈子打转的女娃娃。
她一身大红袍,扎着羊角辫,看上去年纪绝对不会大到哪里去……
毕竟脸上的婴儿肥模样尚存,再加上那低矮的个头,如何看来,都不似是已经长大成人了的模样。
而这女娃娃如今正瞪着眼睛打量四周,黑多白少的瞳孔看上去颇有几分的灵性,但此刻看来却又有些冷漠的意味。
顾长生不敢打量太久,只得简单一扫,就将目光收回。而就是这么一个停顿的功夫,他便是听到一个声音传来。
“这位兄弟,现在感觉如何了?”
顾长生抬头望去,正好与那站在了三胖右边的人影对上了眼。
这是一个披着月白长袍,浓眉大眼的男子。他个头得有接近两米开外了,眼下凑近看去,就如同巨人那般……有着很强的压迫感。
顾长生倒是还记得他。
因为当时就是这人在敲锣打鼓,呼呵出声,继而引来了一众的围观村人——顾长生知道,这人的嗓门很大,很粗。
只见这男子微笑着对顾长生伸出手来,他似是有些歉意,那眉眼都顺势低垂了下来。
“那黄皮大虎是新抓来的生货,本以为都调教好了,看来还是我们太大意。这位兄弟,着实对不住了。”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顾长生怎么还会在这会儿对别人发难?他有些木木地点头,继而张嘴回道。
“小事,小事罢了。不用放在心上,我没什么大碍。”
顾长生可不是客气。
他是真的不想占这两位‘大佬’的便宜。
可那高壮男子听闻这话,脸上却是不悦三分。他伸手入怀,摸索一阵,最后掏出了串叮当作响的串子,一下子就塞到了顾长生的怀中。
“如今世道不平,我们戏班子做活固然困难。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讨了这位小兄弟的便宜。”
只见左右约莫半个巴掌大小的铁环在前,下头挂着零零散散的二十枚铜币。眼下被那壮汉捏在手中,正朝着顾长生杵来。
“一商铸的铜串罢了,不值多少,小兄弟就收下吧。”
钱币有两分,金银多是官铸,有漆印,烙痕,是最硬的通货。
次级的便是铜板,官铸方方正正,棱角分明,通用性强,多在平民之中盛行。
而其中最为下等的一级,便是商铸的铜币。因熔铸手段的限制,这些铜币更容易扭曲,被拗断,所以作为‘交易品’而言,它们并不具备很强的流通性。
而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一串’的概念,就渗入到了普通人的生活之中。
将容易磨损的铜币按照个数分类,不论磨损大小,统一衡量,继而做到‘量化’之目的——
如此思绪浮现在了顾长生的脑海之中,让他也是在同时脑补出了这一串铜币的购买力。
二十枚的铜串,大概是一家佣工半月的工钱。
既可换来两大箩筐的苞谷玉米,也可以奢侈点,用去购置半斤的新熬猪油。
对于一个普通的庄稼人来说,这钱当真算不得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