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楚楚心下发寒,打了个哆嗦:“知人知面不知心,梁玉对她那么好,薛明玥怎么下得去手?”
紧接着,就是拍照。
药物发作极快,梁玉浑浑噩噩、意识不清,而薛明玥脱下宽大的毛衣,露出内里的男性衣物。
混淆视听、制造假象,这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先是拍下两人举止亲密的照片,再用梁玉的手指解开手机的指纹锁。
薛明玥早就有了充足的准备,把照片发送到医院大群后,再迅速撤回。
如此一来,在其他人眼里,就形成了“梁玉手误,发送错对象”的假象。
毕竟,喝酒之后,所有人都会恍惚一阵,发错消息并不罕见。
一切都是如此顺理成章。
做完这一切,等穿上毛衣外套、留梁玉在角落里慢慢醒来,薛明玥的计划就大功告成。
转身离去的刹那,白霜行见到她嘴角的一抹微笑。
文楚楚已是气得咬牙切齿:“这个混蛋……”
难怪梁玉知道真相后,会患上抑郁症。
被自己最信任最亲近的朋友背叛,任谁都会感到迷茫和痛苦。
剧情进行到这里,看来,大家已经完全了解事件的经过了。
监察系统444还是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如果确定好了凶手,可以随时向我提交——你们有答案了吗?
白霜行答非所问:“提交答案后,这场白夜就结束了吗?”
脑海中的煤球小人耸肩:当然。
沈婵和文楚楚都没说话。
虽然证据的指向再明显不过,但……这场白夜的解谜,是不是过分简单了?
“系统说过,日记里的内容全是真的。”
沈婵挠头:“日记不能造假,按照上面的描述……确实只能锁定薛明玥这一个真凶。”
可她总觉得怪怪的。
文楚楚试探性开口:“我们,要试试吗?”
白霜行与她对视,沉默半晌,忽而摇了摇头。
“提问系统。”
白霜行说:“我们刚才见到的一切,是真实发生过的吗?”
444不耐烦:
怎么这么多问题……我又不是你们的问答机器!
“那——”
它语气不善,白霜行却笑了笑,不知想到什么,黑眸深深:“我们得到的日记,是梁玉亲手写下的吗?”
规则里说过,当你们完成支线任务,会得到一些梁玉的日记。
在前辈的威慑力下,监察系统099小声说。
规则也不会骗人。
“‘日记是梁玉亲手写下’……”
沈婵心下一动:“这是什么意思?你想到什么了吗?”
白霜行垂眸,从口袋里拿出更多的日记纸。
“系统给了我们六篇日记,乍一看来,日记里的内容能彼此连通,构成一条完整的故事线——”
白霜行将纸条逐一展开:“但是,如果把它们看作同一个人在六天里分别写下的内容,其实有些细节无法对应。”
她顿了顿,语速放慢:“首先,你们可以看看每篇日记开头的日期。”
沈婵聚精会神,目光逐一扫过。
9月1日
和朋友约好了,明天去那家新开的酒吧喝酒……
9月2日
在酒吧。
太紧张了,所以中途来到卫生间……
九月三日
怎么会这样?那些照片……
……啊。
沈婵一怔,快速看向后面的三张纸页。
9月4日
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窥视我……
9月5日
这是决定调查真相的第二天……
还有最新得到的——
9月6日。
“九月三日……”
文楚楚也意识到这一点:“是全部用汉字写下的!”
一句话说完,她心底无端生出寒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每次任务完成,他们都会得到一张崭新的日记,看完以后,就把纸页放回口袋。
像这样放在一起对比,还是第一次。
“当时看见这个日期,我就觉得有点奇怪。”
白霜行说:“如果是同一个人,为什么会中途改变写作习惯?而且这种汉字只持续过一天,接下来,日期又变回了数字。”
季风临点头:“所以,九月三日的日记,和其它日记不是同一个作者。”
白霜行朝他笑笑:“宾果!答对了。”
她想了想,继续说:“系统告诉我们,完成支线任务,能得到‘一些梁玉的日记’……一张两张三张,都能算是‘一些’。”
沈婵恍然大悟:“所以这些看似全是梁玉的日记,其实是她和别人的日记内容混在了一起!”
这是个非常隐晦的语言陷阱。
如果系统坦坦荡荡,会直接告诉他们:
完成支线任务,将得到六张梁玉的日记。
白霜行说:“确定这一点,我们再来看看九月三日的日记内容。”
沈婵认真点头,垂眼看去。
九月三日
怎么会这样?……和我抱在一起的人是谁?我根本不记得啊!
这件事在医院里传开以后,李巡居然打电话来问我,为什么要出轨……
我尝试在医院的大群里解释……
……我必须找出照片里的那个人。
沈婵:……
沈婵:“草。”
她明白了。
季风临沉声:“这是梁玉本人的日记。”
被人拍下照片、不记得当时发生的事情、被李巡提出分手。
遭遇了这一切的,只可能是梁玉。
“所以说——”
文楚楚在心里骂了一万遍系统:“这六篇日记里,只有一篇是真正属于梁玉的?!”
——太!狗!了!
如果不是白霜行察觉猫腻,他们百分百会被耍得团团转。
不过……如果梁玉的日记只有一份,另外的五篇,究竟是谁写的?
“没错。”
白霜行笑笑:“目前锁定的嫌疑人一共有三个,薛明玥,郑言河,陆嘉嘉……或许还可以加上一个李巡。既然系统一直在误导我们,真凶就是薛明玥,不如先把她的嫌疑排除。”
她伸出手,指向第二张日记。
9月2日
在酒吧。
太紧张了,所以中途来到卫生间。
……
不过,还是努力活跃起来吧!不能让她担心。
季风临:“这是薛明玥的日记。”
文楚楚错愕看他一眼。
需要动脑子的事情,她一向没办法掺和。
“嗯。”
白霜行点头:“日记里写,[不能让她担心]。”
沈婵悟了:“梁玉把薛明玥带来酒吧,就是害怕她一直一个人,心理问题更加严重——所以,虽然很紧张,但薛明玥还是在努力安慰自己,要活跃起来,不让梁玉担心。”
日记里,[紧张]、[跟不上潮流]、[怀念大学]之类的描述,也恰好能与薛明玥契合。
自从车祸发生,薛明玥就从大学休学,独自待在家里。
白霜行说:“再来看第四篇和第五篇。”
9月4日
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窥视我。
今天走在医院的长廊上,不知不觉间,那道视线变得特别明显……
那是谁?……难道……是因为酒吧里的那件事?
是我太疑神疑鬼了吗?
9月5日
这是决定调查真相的第二天。
昨天花了很久时间,在第三病院里,把身边认识的人全部筛查一遍。
……
可仔细想想,那天的我们,的确都在酒吧里。
……
明天恰好可以见面,不如当面去问问吧。
希望是我猜错了。
“9月4日的日记主人,声称自己被窥视,并且提到了[酒吧里的那件事]。”
白霜行轻声道:“已知这人不是梁玉,有谁还会对酒吧的事情耿耿于怀疑神疑鬼?”
沈婵心口震了震:“……真凶!”
白霜行点头:“然后再看9月5号。”
她抬手,指向其中一个段落:“9月5号的日记主人,说自己昨天在第三病院调查了一天,并且发现疑似真凶的家伙——”
季风临颔首:“在4号窥视真凶的人,就是5号日记的主人。”
这居然是一个顺承关系。
接下来,就到了最后一天。
9月6日
昨晚看了一整夜的专业书,头很疼。
中午的时候,薛明玥来了。
我向她问起那件事,她居然毫不犹豫地承认下来。
我斥责她、质问她,她却始终一言不发,只幽幽看着我,对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她就是想毁了我!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我对她一直不错,她怎么能……
怎么能这样对我?
“原来如此。”
沈婵拍拍心口:“当时看到第一句话,我还觉得很奇怪——梁玉明明都休学在家了,为什么还会熬夜看专业书。”
这是白夜给予的一个明显提示,让他们怀疑日记的真实性。
“薛明玥……”
季风临思忖一瞬:“就是那个窥视到真凶的人。”
文楚楚:“啊?”
“这篇日记,有很强的迷惑性。”
白霜行笑了笑:“日记主人说,自己质问薛明玥——‘质问’的究竟是什么内容,却没说清楚。”
季风临紧跟她的思路:“既然能排除薛明玥是真凶的嫌疑,5号日记的主人又说过,自己当天和凶手都在酒吧里——”
“愿意为梁玉彻底调查这件事的,应该只有薛明玥了。”
“是的。”
白霜行:“你们看,日记后来又写,薛明玥对日记主人[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沈婵恍然:“薛明玥是来找这人当面对质、揭穿陷害梁玉的凶手!”
而凶手“质问”薛明玥,是因为发现了她一直在监视跟踪自己。
至此,故事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
文楚楚咽了口唾沫:“这个人,到底是谁?当天在酒吧里的……难道是陆嘉嘉?”
白霜行摇摇头。
她没说话,指尖一动,落在第一张日记上。
9月1日
和朋友约好了,明天去那家新开的酒吧喝酒。
……
不过说实话,喝酒不如喝咖啡。
开玩笑的。
“喝酒不如喝咖啡。”
白霜行笑笑:“觉不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
沈婵和文楚楚同时一愣。
“是——”
心脏怦怦直跳,猛烈撞击胸口,文楚楚睁大双眼:“我们当时见到郑言河,他说酒和饮料,都赶不上咖啡。”
沈婵下意识出声:“但郑言河有不在场证明——”
下一刻,她悚然一惊。
郑言河说过,他之所以拒绝了同事们的酒吧邀请,是因为被朋友约走了。
而这篇日记里,在开头就写着——
和朋友约好了,明天去那家新开的酒吧喝酒。
一切都串起来了。
白霜行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
“也就是说,打从一开始,郑言河就和朋友们在酒吧里。他有充分的作案时间。”
她停顿一秒,伸手指向第六张日记:
“不怀疑陆嘉嘉而怀疑郑言河,还可以看这句话——真凶在日记里写,自己对薛明玥一直不错。郑言河亲口说过,他见过很多次薛明玥,两人关系还行。”
至于陆嘉嘉,提到薛明玥时,态度就冷淡许多,甚至把她看作头号嫌疑人。
这种态度,和凶手对不上。
剧情被彻底颠覆,看着眼前的一张张日记,沈婵有些懵。
9月1日
和朋友约好了,明天去那家新开的酒吧喝酒……
这是郑言河的日记,为他出现在酒吧、让梁玉服下迷幻类型药物做了铺垫。
9月2日
在酒吧。
太紧张了,所以中途来到卫生间……
这是薛明玥的日记,她一直牢牢记着梁玉的嘱托,努力让自己融入集体。
九月三日
怎么会这样?那些照片……
这是梁玉。
照片传开后,她的生活轨迹一落千丈,几欲崩溃。
9月4日
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窥视我……
这是郑言河。
他在当天可能做了什么事情,也许是和去过酒吧的朋友打电话,也许是无意中暴露了行程。
总而言之,他被薛明玥察觉到了不对劲。
9月5日
这是决定调查真相的第二天……
这是薛明玥。
经过整整一天的调查后,她发现了郑言河很可能是真凶的事实。
以及最后的9月6日,薛明玥与郑言河当面对质。
在《精品故事会》开始时,白霜行一直想不明白。
薛明玥身为一名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在她的潜意识世界里,为什么会让他们进行如此古怪的挑战?
现在,她隐约懂了。
就像熊猫玩偶在开场时所说的那样——
故事由一个个汉字和词语组成,只要把词语拆开分解,再重新组合,变成完全不同的新句子。
从头到尾,当第一张日记发放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置身于一场完完全全的piàn • jú之中、一个贯穿始终的叙述性诡计里。
“听过那句话吗?”
身前的日记纸页无风自动,被扬起小小一角。
白霜行看着它们,声音很轻:“‘要断章取义’,这五个字出自《不要断章取义》。”
在虚构出的文字里,调查真相的人成为了万恶不赦的真凶,而真正的始作俑者,则表现得人畜无害、温和体贴,没露出丝毫嫌疑。
就连他们,也险些被日记里的文字蒙蔽。
人是视觉动物。
在绝大多数时候,只愿意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舆论一点即燃,背地里,却极易被操纵。
一个零散的片段,一些拼凑的文字,甚至是一段段空穴来风的流言,都能让人深信不疑。
而剥开被刻意包装过的流言蜚语,真正发生过的事实,或许与之大相径庭——
那是真相。
被掩埋、被操控、被粉饰得面无全非的真相。
由它引发的,是自以为是的谴责,是高高在上的责骂,是纷至沓来的羞辱,也是一场属于旁观者们的狂欢。
“拍下照片的人——”
指尖轻轻拂过其中一张日记,白霜行眸色微沉:“是郑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