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流转,盖过所有喧嚣杂音。
最后一次四目相对,白霜行望见他眸底的火光与笑意。
紧接着,便是风声乍起。
盘踞在肩头的小蛇吐出信子,发出急切慌乱的嘶嘶轻响,断掉一截的尾巴颤抖不停。
有风从她指尖淌过,白霜行来不及开口。
在汹汹烈焰中,无形无影的清风如同一只巨手,将她推向远处。
眼前的景物转瞬流逝,身旁只剩呼啸的气流。
当凛风消却,白霜行的双脚沉沉落地,原本季风临所在的角落,唯有火光冲天。
被无数怪物团团包围,他和陈涛不可能逃开。
仿佛是为了验证这个结论,主系统的提示音骤然响起,穿透耳膜。
华夏区,挑战者‘季风临’已死亡。
华夏区,挑战者‘陈涛’已死亡。
这场漫长的白夜,即将进入终末。
自从母亲去世以后,这么多年来头一回,白霜行怔怔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耳畔仍旧有风经过,却再不是澄净清爽的凉风。
空气被粘腻炽热的温度浑然裹住,伴随有怪物烧焦后的难闻味道,整个世界都变得格外虚幻,雾蒙蒙的,让她体会不到活着的实感。
肩头的小蛇像草一样蔫下去,安慰似的贴上她侧脸。
白霜行深呼吸。
在临别关头,季风临把神尘递给了她。
被好几人接连吸收怨气,神尘中已经见不到白光,也就是说,它褪尽污染,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一块其貌不扬、通体暗红的石头。
白霜行看着它,心里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沉默良久,无声笑了下。
被所有人豁出性命保护的……就是它啊。
嘶嘶蹭蹭她脸颊,一双漆黑圆润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在整片森林漫开的火光里,染上微妙的红。
不知怎么,在这个时候,它安静得过了头。
白霜行摸了摸它脑袋,眸光一动,眺望东方。
她知道终点的位置。
只要手握神尘穿越屏障,她就能成为这场白夜里的唯一幸存者。
白夜之外,屏幕前,无数双眼睛凝视她的动作。
“南大洋区……有人第一个通关了!”
监察局里,薛子真身旁的研究员拍案而起:“他……活下来了。”
“那家伙,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钟寒冷笑:“等他离开白夜,日子不可能好过。”
南大洋区的幸存者是个身高两米的强壮男人,监察局调阅的资料显示,他从十五岁起就成了监狱里的常客,堪称不折不扣的恶棍。
得知神尘里蕴藏污染后,他并未亲手触碰,而是威胁队友,让他们拿起这个重要的任务道具。
起初,队友们当然不可能同意。
于是他杀鸡儆猴,把所有人抓获捆绑,并选择了其中一个,将其折磨致死。
折磨的过程惨绝人寰,刀砍火烧、割肉挖眼,到后来,受折磨的年轻人痛哭流涕,只求能被一刀了结性命。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是最痛苦的活法。
有了头一个案例,其他人不敢不从,只能依他所说拾起神尘,被带着一路往东——
毕竟长痛不如短痛,没有人想尝试被一点点欺虐折辱的滋味。
落在这种变态手里,痛痛快快死去,反而是不错的结局。
接下来的一切,尽在男人掌握之中。
要是有人被严重污染,再也坚持不下去,他便迅速结束对方的性命。
要是有鬼怪被神尘的气息吸引而来,他便毫不犹豫,直接丢出一个血肉模糊的队友,分散它们的注意力。
就这样,男人顺顺利利走到了终点,成为第一个通关者。
向昭见过他折磨人的画面,想起那段并不美好的记忆,皱着脸摸摸喉咙。
“东欧区,”另一名探员颔首,“也有人活下来了。”
比起上一位,东欧区的幸存者正常许多。
这个区域的六名挑战者达成了同盟,和华夏区一样,以接力形式传递神尘。
最后活下来的人,带着其他牺牲者的愿望,穿过了那道幽黑屏障。
薛子真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蹙紧眉心。
这样的白夜……就算有幸存者,牺牲未免太大。
整整五十场生存挑战,到现在,已经全灭了三十多个。
剩下的,大部分在苟且求生。
眼睁睁看着华夏区的所有人一个接一个死去,她只恨不能穿进屏幕,把幕后黑手揍得头破血流。
针对目前的局势,白夜论坛里,人们亦是议论纷纷。
天哪…我以为这是个必死的局,没想到居然要用这种办法…
致敬。
在一众勾心斗角的白夜里,华夏区简直就是一股清流。我自认做不到他们这样,佩服。
可我看得很不爽啊!其他人全都没命了,留下一个什么也没做过的白霜行——这是捡漏吧?!
我也觉得。难道要想从这场白夜活下来,唯一的胜利秘诀是苟到最后?好不公平。
对啊……其他人拼死拼活,要么被鬼怪吃掉,要么用刀割破自己心口,她坐享其成,结果活下来了。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白夜这样设定,他们只能按部就班地照做。
白霜行一开始就被传送到最远的地方,哪怕想帮忙,也有心无力。
能有人活下来,已经很不错了。这是所有挑战者共同的愿望,没必要对白霜行指指点点吧。
就是觉得很无力…大家全被白夜耍得团团转,不得不用尸体堆出一条路。
在最后的高度污染区里,白霜行出力最少,现在却能拿着神尘,去东边的终点——
这段话,只被匆匆发出来一半。
紧随其后,是一个硕大的问号。
以及被飞快敲出的黑体字——
等等,她怎么回事?为什么……白霜行往西边去了?!
*
紧紧攥着手里的神尘,白霜行一路往西。
滚烫的腥风拍在她侧脸,所过之处,森林已被烧尽大半,露出层叠焦黑。
陈涛说过,他的火并不寻常,两三秒钟就能让一个人燃成飞灰。
因此,当火势借着疾风在丛林里滋生,不过几分钟,这地方便成了寸草不生的荒土。
树木和怪物全被燃烧殆尽,失去可燃物后,附近的火光随之止息,为她留出一条平坦通途。
肩头的小蛇静静看着她,圆眼倏眨,叫人猜不透其中蕴藏的情绪。
白霜行当然不会知道,自己回身奔跑的举动,在白夜外引起了多大的惊涛骇浪。
她心里只有一个纯粹的念头:带着神尘,回到村落。
林中的绝大多数厉鬼被贺钰和沈婵联手剿杀,至于拥有实体的怪物,全被陈涛的大火吓得仓皇逃窜。
多亏他们,当白霜行走在这条路上,没遇到多大的阻碍。
主系统沉默良久,像是终于憋不下去,沉静出声。
温馨提醒:挑战者正在远离终点。
白霜行没理会它,暗暗冷嗤。
因为掉过眼泪,她的双眼红肿不堪,眸底依稀洇着水雾,然而注视前方时,目光冷而坚决。
她速度很快,穿过被烧得七零八落的人骨树,堆满信徒尸体的幽蓝秘境,以及最初那片丛林。
危机在之前就被一个个解决,回程之时,畅通无阻。
与之相对,白夜外的直播屏幕几近炸开。
???
她打算做什么?大家拼了命才拼凑出一条生路…千万别乱来啊!!!
谁能解释解释她的内心活动?出口明明在东边,白霜行怎么回到起点的村子了?
而且村子的结界马上就要碎开…她这是找死。
我茫然了,她不会真要把存活的机会浪费掉吧?这是在干什么?
不止他们,连监察局内部的工作人员也面面相觑,眼中只有迷茫和不解。
“她……回了村子?”
钟寒轻揉太阳穴:“村庄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他清楚白霜行的实力,知道她不是会轻易乱来的人,比起网友,多出几分冷静的理智。
但眼下的情况,他想不通。
“村子里……”
向昭挠头:“有村民、神殿、还有……”
还有什么,他思考不出来。
白霜行的思维逻辑,他从没跟上过。
在他身边,薛子真定定仰望屏幕里的画面,沉默半晌,轻声开口:“祭祀。”
向昭一愣,被这短短两个字震得一个激灵,猛然睁大双眼。
而薛子真神色沉凝,眼底涌上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继续道:“村民……打算召唤那位无名之神。”
*
祭祀。
这两个字飞快划过脑海,白霜行上前一步,踏进村庄与森林之间的保护结界。
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结界出现了非常严重的破损。
鬼怪趁虚而入,游荡于大道左右。
现在是傍晚时分。
天边的晚霞红得像火,被夜色点出几抹暗调,抬眼望去,如同天空正沁出污浊的血。
鬼怪闯入结界,村子里的男女老少只能狼狈逃窜,绝大多数躲在房中,连窗户都不敢打开。
白霜行加快脚步,没做停留。
她朝着神殿所在的方向。
猝不及防间,肩头的小蛇忽然嘶嘶一动。
白霜行心有所感,目光偏转,居然见到自己这个角色的母亲。
“你怎么回来了?”
女人愕然扬声,身旁跟着白霜行熟悉的一男一女两个小孩。
孩子双双眼眶通红,望见她,露出久违的一丁点儿喜色:“姐姐!”
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为了躲避鬼怪袭击,正在慌乱奔逃。
“你们没能穿过林子?”
女人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确认没受重伤,长长舒了口气:“结界又出问题了。我要赶去北边修补,你……”
她本想让白霜行跟在自己身边,可念及女儿的身份,迟疑顿住。
白霜行,是被村长选定、却擅自逃跑了的祭品。
“你们有没有受伤?”
白霜行颔首:“村长的献祭,怎么样了?”
“我们都还好。”
女人环顾四周,警惕地压低声音:“献祭失败。”
她语速很快,带着叹惋:
“村长已经魔怔了。你们走后,他又求占卜测出另外几个合适的祭品……不久前,和他们一起死在了神殿里。”
几条人命当场死去,可结果是,无名神没给出任何回应。
村民们目睹全程,看着祭品一个个断气,偏偏结界还恰巧破开,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时民怨大起。
有人愤然离去,有人哭着收整尸体,也有人怒不可遏地狠狠踹上神像,控诉神明的无情。
他们明明已经足够虔诚,为什么不愿施舍给他们哪怕一个眼神?
“献祭根本不可能成功。”
女人怅然摇头:“神明都在天上,怎么听得见地上人类的祈祷?要我说,与其折腾那些有的没的,不如把村子里的人集结起来,尽快修好结界。”
白霜行静静地听,没出声。
女人还在说话:“算了,祭品就祭品吧,反正村长死了,你和弟弟妹妹一起跟在我身边,也好有个照应。”
肩头的小蛇扭头看她。
白霜行扬唇笑笑,摇头:“我想先去另一个地方。”
女人不解:“都这种时候了,还要去什么地方?”
彼此间的气氛凝滞一瞬,白霜行看向她双眼:“去神殿。”
身旁的男孩眨眼:“神……殿?”
女孩连连摇晃脑袋:“一个人很危险,姐姐不去!”
女人也掩饰不住惊讶:“去那里干什么?”
白霜行动了动嘴唇。
她没说出真正的用意,斟酌一瞬措辞,只轻声道:“看看而已。鬼怪侵入村子,如果在神殿的文字记录里仔细找找,说不定能发现对付它们的办法。”
女人将信将疑,还没做出回应,便见白霜行转身挥挥右手,做出一个告别的姿势。
前往神殿前,她淡声开口:“我会去北边找你们,放心。”
一句话说完,和一家三口匆匆道别,白霜行抓紧时间,加快步伐。
她拿着神尘,已经被好几只敏锐的鬼怪牢牢盯上,每往前一步,都能感觉到逐渐逼近的杀机。
白霜行记得神殿所在的位置,推开厚重大门,嗅到浓郁扑鼻的血腥气。
地面上,残留着村长几人干涸的血。
白霜行只看了一眼,便不动声色挪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