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放假,李菜一个人回老家。飞机落地,她打车到省会,去最近很火、口碑很好的饭店买烤鸭。
店里生意好,打包也要排队。李菜在大厅等着,背后有人叫她名字。
李菜一回头,发现是一张几年没见的面孔。李耀祖还没退学时,胡雪峰张罗了一帮朋友,建了一支网吧队。他许多朋友都在里头滥竽充数。眼前这人就是其中一个。
“好久不见。”李菜笑着说。
白驹过隙,当初剪着斜刘海,把头发玉米烫得蓬起来的小镇杀马特已经完美蜕变,不再每天混迹电竞贴吧,变成如今有点秃顶的中年人。
对方问:“你现在还在上海发展?”
李菜说:“是啊。”
都是成年人了,虽然关心,但对方也没问起李耀祖。yao7z刚打职业时,这些以前的老朋友也还是经常张口闭口“祖逼”“祖逼”,觉得朋友发达了,自己也跟着牛逼了一把。李菜去了上海,他们也时不时打听一下近况,套套近乎。
但再后来,这些关心就消失了。
在采访里,会说自己和李耀祖关系好的,都是韩国赛区和中国赛区的顶级职业选手。
他们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个道理,站在低处的人往往比高处的人更先领会到。李耀祖埋头训练,李菜也有自己的生活,他们无暇注意这些。只要他们不主动找过去的朋友,过去的朋友就不会打扰他们。渐渐的,过去的人也就这样疏远了。
李菜问他:“你不在老家了?”
“本来找了点事做,”胡雪峰的朋友学历都不高,小地方,生活算安逸,留下的人也不少,“我妈总念我,我受不了了,到这边找了个网管当当。”
“哦……”
“明年这时候,可能也要找工作。我们老板好像想回福建了,要把网吧卖了……他是福建人。我没准去卖卖房子,送送外卖吧。也没别的可干。你呢?怎么样啊?”
李菜笑一笑:“挺好的。”
已经疏远的人,不可能聊几句就又熟起来。李菜回了老家,带着行李和刚买的烤鸭。
到家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李菜的妈妈在楼下等,李菜的奶奶在楼上等,两个人一上一下,有点好笑。
见到她,妈妈很紧张,连忙帮她拿东西。等进了门,奶奶就又开始唠叨妈妈了:“叫你去路口接她,搞得她一个人提那么大箱子走这么久——”
李菜说:“没事的。”
爸爸去上班了,不在家。虽然很晚了,但她们还是热了烤鸭吃。
李菜的奶奶不肯吃,一个人回去睡了。
这几年,奶奶年纪大了,脾气也更刁钻,几年前洗澡摔了一跤,到省会住过院,后来还到上海疗养了一段时间。现在腰弯多了,每天都拄着拐,虽然比起撑着走路,她更喜欢拿它打路上冲自己乱吠的狗。
坐在一起,李菜的妈妈絮絮叨叨,说这些时候家里的事。
妈妈还有几年退休。
爸爸腰又不好了。
病人的老婆开了个服装店,开业他们还去送了个花篮。
她的高中建了新教学楼。
胡雪峰的东西扔的扔,卖的卖。一个人死了,活在世上的痕迹也很轻易被抹掉。
李菜她妈说,活着的时候,胡雪峰有一张很宝贝的相片。那是他去上海时拍的,在COR基地门口。他那时买过一本书,没丢掉,特意留下来,给李菜作纪念。
每当李菜叹一口气,她妈妈总会停下。
过完年以后,她一个人去扫墓。
县城的墓都在乡下,开一会儿车,进了路边的村子,找个人家停车,沿着路边的山坡往上爬。早晨下过雨,地上又湿又滑不说,树上也都沾了水。
山上到处都是树与草,高得盖过头顶。李菜穿着羽绒服,一头扎进枯草中,从中间钻过去。再出来,身上湿漉漉的,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按老家的规矩,只要没结婚,死了都不许立碑。火化以后,只许很近的亲戚操办,悄悄地带到山上埋掉。她到了墓前,坑坑洼洼积着雨水的泥地上已经烧过纸钱插过香。
有人来过了,就在不久前。或许还没走远。
李菜转过身。
她在山上,往远处看,和自己来时不同方向的地方停着车。李耀祖站在旁边的空地上。他也在看她,李菜在山顶上,她站在树丛中间。
李菜想,他怎么穿这么少。
李耀祖想,她头发都打湿了。
但他们不需要说什么,遥遥看一眼就够了。李菜把香点上,烧了纸钱,把心里的话说了又说。
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我真的很想你。
等她下去,李耀祖已经走了。
回到家以后,李菜本来想好好休息一下。才初一,导师就打来电话,先把李菜骂一通,接着让她帮忙回复一个刊物编辑的消息。
李菜临时翻出笔记本电脑。
她忙得焦头烂额,李耀祖刚好来拜年。出身相同,故乡面积还很小的夫妇就是这一点不好,这么多年的交情,关系实在很难撇清。李菜没有去李耀祖家的意思,但李耀祖还是送了年货来。
李菜的妈妈有私心,一直觉得他们俩不该分开,还是叫他上楼坐。
李耀祖进门,李菜正坐在沙发上工作。她瞄了他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坐下了,也不搭话,默默看着她敲键盘。
“有话就说,”李菜说,“我现在很忙。”
李耀祖说:“大过年的,别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