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机票已经订了。画工艺画的人的妈妈和姐姐姐夫来了家里。姐姐姐夫家也有一个儿子,是个小胖子,脸蛋圆溜溜的,肚子圆滚滚的,手臂也肉乎乎的,一来就只顾抱着智能手机玩。
倒是这边的兄妹俩,哥哥高高瘦瘦,皮肤很黑,不怎么外向,平时总是闷闷的,要么就在照顾妹妹,帮妈妈煮饭。见到大人,怯生生打了招呼,马上就退下去了。
小女孩也瘦,头发在太阳底下照着,会变得跟麦秆一样黄。
姐夫开一辆落满灰的面包车,停到他们家院子里。按关系,他是两个小孩的姑父,一来就乐呵呵地叫小女孩过去:“黄佩婕,黄佩婕你过来。”
小女孩讨厌姑父身上的烟味,直往李菜背后躲。
“你姑爷叫你,你躲到姨姨身后去干什么?”佩婕的奶奶是个总是笑眯眯的老人,说话声音软塌塌的,像水放太多上锅蒸坏了的白米饭,“这么大了,亲戚来了都躲着,又是你妈妈教的吧?”
李菜笑着,小女孩还是藏在她身后。
佩婕的妈妈来了,围裙还没解,急急忙忙叫儿子搬椅子请人坐,回头去倒茶。
李菜和佩婕的姑姑姑父聊了几句。他们都是再常见不过的乡下人,男的还读到了高中,另一个小学就辍学了,现在在做生意,赚得不少,年初才装修了房子。
市里开了新商场,他们要带小孩子去玩,顺便买几件新衣服。
画工艺画的人的老婆,也就是佩婕的妈妈问李菜去不去。李菜本来没想去,但女人偷偷和她嘀咕了两句:“你去给我做个伴。”
临走时,李耀祖早早地就坐上了车。
面包车只有八个位置,虽然他们里面有三个小孩,但还是坐得很满。
佩婕的姑姑姑父坐驾驶座和副驾驶座。
李菜、佩婕的妈妈和奶奶坐中间那排。
李耀祖和三个小孩挤在最后一排。
只见三个小孩形态各异,一个叼着棒棒糖玩手机,一个一声不吭,胸前挂着妹妹的儿童水壶,还有一个叽里呱啦唱儿歌。李耀祖一个人臭着脸,死死盯着车窗外。
有那么一会儿,李菜想直接跟李耀祖说,让他别去了。他不喜欢逛街,和小孩子也不熟,去了干吗?可她回头看他那么多次,他都没有任何反应,看来是想厚着脸皮撑到最后。
从村子到市里要开两个小时的车,一路上,除了李耀祖和李菜,其余人都是亲戚,又都是本地人,用方言聊得很开心。
李菜零零碎碎听懂了一些,大概也就是说村里哪个人欠了债,哪个结了婚之类的,聊这些琐事时,人们的声音总是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好像坐过山车。议论别人的事和坐过山车一样,有着缓解压力的效果。
佩婕的姑父突然打岔,问李菜说:“你们是上海来的?”
“嗯。”李菜笑一笑。
“老家不是上海的吧?”
李菜摇头。
开车的男人说:“你说你跑到上海去干什么哪?累死累活,干到退休买得了一套房吗?”
他话音刚落,佩婕的姑姑和奶奶都哈哈大笑起来。
李菜不尴尬,只是不觉得有什么好笑。
“买得起又怎样?”
一个声音从最后排传来。
热闹的气氛按了暂停键。
李耀祖望着车窗外,好像刚刚说话的不是他。
突然间,小女孩对着车窗外叫起来:“到了!到了!”
外面已经能看到商场外的广场。
他们还要找停车位。李菜拿起手机,发了一条微信给李耀祖:“你客气点。”
他回得很快,她甚至还没来急的锁屏。李耀祖发来一个“qaq”。
看着手机,李菜嘴角上扬,但一秒不到,马上又收敛了。
大人们带小孩子去买衣服,佩婕的奶奶像体育队的领队,组织着所有人跑这跑那。她对女儿女婿明显比对儿媳妇亲。李菜算明白了一点,为什么佩婕妈妈要她来。一群大人,只围着外孙和孙子转。说儿媳妇被孤立也不为过,连带着佩婕一起,都在长辈的关心范围外。
对面是一家零食店,李耀祖站在童装店门口无聊,干脆走进去,打开冰柜,准备挑支冰棍吃。
佩婕冲过来,眼巴巴地趴在冰柜旁边。
李耀祖本来想说“不买,滚”,但她求人实在很有趣。佩婕双手并拢,像福娃似的,一连作好几个揖:“叔叔,我就吃一个。回去我给你捶背好不好?我给你做牛做马!你就给我买一个吧。”
李耀祖站着欣赏了一阵,最后大手一挥,说:“挑。”
佩婕一蹦三尺高。
她人才比冰柜高一点,在旁边蹦哒蹦哒,想看里头有什么。她头上有一个辫子,是早晨李菜给她梳的。李耀祖看了半天,忍住笑,从背后把她抱起来,抱到冰箱旁。
小女孩买了一支草莓雪糕,边啃边和李耀祖往回走。反正她不用买新衣服,也没必要着急。
李耀祖掀她辫子:“你叫什么名字?”
佩婕着急吃雪糕,不理他。
“黄佩婕,”他拉住她,似笑非笑地逗她玩,“你叫什么名字?”
雪糕对小孩来说太大了,根本吃不完。融化以后,奶油流了满嘴都是,滴到裤子上。
李耀祖一点也不嫌脏,又买了包纸巾,蹲下身来,仔细给她擦干净。
这一幕被佩婕的奶奶看到了。
佩婕奶奶一看到就冲了过来,脸上还笑着,可说的话不怎么好听:“吃这些干什么?你又在外面要饭了吧?让你好吃!让你好吃!”老人家一边说一边用手头的包砸小女孩后背,没用太大力,但还是吓了人一跳。
“你干什么?”李耀祖把小女孩拉过来。
李菜也快步走来,连忙把她抱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