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章
整个晚上,景肆都没怎么睡好。
或许是心里装着有事,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晚上回家之后,她没联系周清辞,周清辞也没联系她,两人好像都心知肚明似的。
一整夜的失眠。
黎明时分,景肆睁开眼,身体上是疲惫的,精神上却紧紧绷着一根线。
确实是睡不着了,她盯着天花板发呆,房间里透着点淡淡的幽蓝,初晨的凉意从阳台钻了进来,凉飕飕的,覆盖在肌肤上。
缓了一会儿,脑袋变得清醒。索性也不睡了,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
今天周日,按照惯例,她得去爷爷那里一趟,已经有一阵子没去看他老人家了。
他住得挺远的,北城外郊,符合老年人的喜欢,不爱热闹,生活图个清静。
收拾完毕已经是早上七点半,她独自驱车前往环外,周末的清晨,马路上的车相对少些,一路畅通无阻。
车子缓缓行驶着,车窗开了半扇,微风钻进车子里,额前的发随着风微微起舞。
等红绿灯期间,朝霞满布,太阳缓缓升起,耀眼的光芒照射大地,天空是橘橙和艳红的渐变,好看极了。
景肆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美好瞬间的纪录,突然很有分享欲。
而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周清辞。
这个时间点,她醒了没有?
“哔哔——”
身后的车摁了一下喇叭,景肆抬眼,惊觉已经绿灯了,赶紧收了手机。
照片最后还是没有发。
到爷爷家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景肆来看望他的频率大概是半个月一次,不常来,原因除了太远了,还有就是太烦了。
倒不是烦他老人家,而是烦那种家庭氛围。
爷爷所住的,是一栋非常传统且精致的中式大别院,光是大门,就雕琢得相当精美,整座建筑显得十分大气。
大门进入,是一条石板长廊延伸出去,院子大得离谱,正中央有一座喷泉,常年活水喷涌。
老人言,水就是财,水源滚滚就是财源滚滚,生意人,就是信这些。
景肆踩着石板路往屋子里走,花圃里的张叔主动和她打招呼:
“景小姐,今天这么早啊~”
景肆点头,“嗯,爷爷呢?”
“在后院打太极呢。”
“好。”
景肆心想,年轻的时候可喜欢造次自己的身体了,没想到他老了还喜欢养生。
走到后院,发现景隆正在推太极,有模有样的。
都说中国人的太极有点意思,讲究“手不扰风,足不扰尘”,注重慢和稳,要沉稳,还要灵活,颇有学问。
景肆找了个角落站着,没打扰,静静看着他。
他今年也七十几岁了,身子骨还算硬朗,精气神是在的。
他一个人推了一会儿,余光才看到景肆,这才停下手里的动作。
“来了?”声音还算温和,看到景肆那瞬间,目光蕴藉,含着长辈对晚辈的那种喜爱。
景肆点点头,回了他一个笑容,说:“今天起得比较早,就来早了点。”
“早点好早点好。”老人家迈着步子往这边走,边走边问:“你女儿呢?”
他永远都是称“你女儿”,而不是“我孙女”。关于景绮那件事,这么多年了,他还介意着,总觉得是景绮拖累了景肆。
对景绮,景隆算不上讨厌,但绝对不能说是喜欢,他觉得血缘关系很重要,一直把景绮当外人,是一个传统到不能再传统的人。
景肆也不跟他计较这些,只是说:“她今天有学校里组织的活动,就不来了。”
太极拳也不打了,景隆走到景肆身旁,和她并肩而行。
他们俩就沿着后院随便转转。
“最近公司那边怎么样?”
“挺好的,一切正常。”
“你管理我放心。”景隆一只手拍了拍袖口,说:"中午吃饭,他们也要来。”
“嗯。”
景隆口中说的“他们”,无非就是景肆的那几个堂哥。
老实说,家族关系很复杂,也只是明面上和睦,背地里各自都不希望彼此过得好,多少有点虚伪。
每次回家都和他们装模作样,景肆觉得累得很。
景肆父母去世得早,她在这个家唯一的“靠山”也只有爷爷了。
爷爷喜欢她,她明白。那些人嫉妒她,她更是门儿清。
“你大嫂怀孕了。”景隆突然说,接着呵呵笑了两声,毫不掩饰说:“希望这次能抱到曾孙,儿子最好。”
景肆皱了一下眉头,她还是很难接受景隆重男轻女这一点。
轻飘飘回了句:“女孩不也很好么?顺其自然。”
“好是好,但总要传宗接代不是?你那些哥哥弟弟,现在都没一个男丁,我急啊!”
他在景肆面前竟也不避讳,景肆听多了,耳朵起了茧子,想辩解什么,又觉得苍白无力了。
最终只是回了句:“爷爷,我也是女孩。”
景隆愣了一下,笑着说:“那不一样,爷爷看重你,你有能力,比他们几个好得多。你这一辈我就中意你,下一辈啊,难说。”
这话丝毫没有安慰到景肆。
她在想,爷爷到底喜欢的是她,还是喜欢赋予在她身上的价值?
有些东西不能细细揣摩,想多了会难受。
“再说了,你以后生个孩子,爷爷就能抱——”
“怎么每次都说这个?”景肆打断他,是真的烦了。
今年来了多少次就提了多少次这个,来了多少次就让她去相多少次亲。
景肆不是傻子,更不是所谓的家族生育机器,她有她自己的想法。
“当然要提,我说这次给你介绍的人啊,你不管多心高气傲都得和人家吃一顿饭才行。”
景肆没说话,一双唇抿紧了,抿出一条唇线,看得出在克制情绪。
“周默你知道吧,他侄子,今年二十七了,相貌堂堂的,人还不错的。”
景肆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年纪比我小吧?”
“你们年轻人现在不就流行姐弟恋吗?我说好歹你们去见一面,能不能成再议。”景隆又重复了一句:“那可是周默!怎么说都得给人家一个面子!况且这事是我提的!”
景肆还想再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你也快三十了,人生大事得考虑起来了。老是这么一个人像什么样子?”
这是师父念咒语呢。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景老头子给她这么大的压力,好像人生未来几十年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似的。
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家族联姻的牺牲品,实际上和父亲并没有什么感情基础。
可悲。
“但是我最近遇到一个喜欢的。”
景肆憋了一上午,终于开口说了出来。不吐不快。
“喜欢的?那也得看他的条件行不行。”景老头子的口气傲得很。
“工资六千,普通人家庭,我不在意她条件行不行,挺有感觉的。”
景隆想都没想直接摆了摆手,“不行,首先我就不同意。结婚还要为咱们整个家着想。你找个工资六千的,他请你喝西北风啊?”
说着好像更不满意了,指着院子转了一圈,又说:“这么大一个家,拿给他,他顶得住吗!”
景肆没说话,就那么看着他,心想,七十好几了,还是改不了年轻时候那份强势。
好像这个家上上下下都得听他的似的,谁都不准抵抗。
歪理,全是歪理。
景肆突然很讨厌他这幅自傲的样子。
同时也很失落,只是浅浅提了一下,他的反应就这样,若是知道对方是个女孩子......